但是我并没有继续辩解什么,那些无意义的争吵只不过就是浪费口舌而已,相较而言,我更愿意仔细看看这个被我“跟踪”的男人。
他的脸并没有我所想像的那样年轻,额头上布满了痘印,就像是沟壑一样凹凸不平。
他依旧还在报刊亭翻阅着报纸和杂志,他似乎对于每一份报纸都很有兴趣,但都是匆匆翻阅一遍。说实话,对于第一次跟踪别人的我而言,这样的行动真是让我心怯,我害怕自己会被他发现,尽管我并不是出于什么恶意。
Re已经安静了下来,他应该已经发现自己的反抗不过就是徒劳。
“你会后悔跟踪他的。”
Re说道。
我没有回应他。
那个男人的脖子上挂着一条十字架项链,不知道是出于对潮流的追随还是因为是一个真正的基督徒,我曾看到许许多多的年轻男女喜欢在自己无论白净瘦细还是黝黑肥硕的脖子上挂着这样的坠饰,宛若成为一种流行的标志,这样的虚戴唯独缺少了一颗虔诚的心。
他离开了报刊亭,什么也没有买。
我跟了上去,听见报刊亭的老板娘嘴里正在念叨着什么,大摸就是“看了这么久却只看不买”什么的,这个年纪的女人总是很烦人,她们对于周遭所有不顺心的事情总是显得格外不耐烦,就和我的妈妈一样。
“他好像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工作了呢。”我说道。
“或许只是轮流值班没有轮到他而已,以前就是这个样子的。”
人群之中的跟踪总是显得格外容易,但是我依旧避免了对他的直视。我相信人类的大脑是可以接收到一种目光信号的脑电波的,当你长时间紧盯着一个背对着你坐着的人的时候,他会感受到自己身后的目光。就像是爱慕着某个少年的姑娘们会避开目光直视一样,虽然我可不是属于这类范畴。因此我的眼神不断地在人群之中游移,只是用眼睛的余光看着他。眼前是穿着几乎毫无差别的人,单一的色调让我慢慢地有点分不清眼前的景象。
慢慢地,我已经跟着他走到了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
“你还记得我们刚才来的路线吗?”Re问道。
我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就知道会这个样子。”我听到了Re的嘲讽的声音。
“我们还是回去吧。”Re再一次提出半途而废的想法,真是一个胆小鬼。
我看着这个男人走进了一间普通的公寓,这里或许就是他居住的地方了。
他按下了门铃,我躲在转角处,听着门内门铃响起的声音。
“砰”,有人开门了。
紧接着便是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与其说是被关上的,还不如说是被摔上的。
“唉,真是一无所获。”对比于知道了这个男人的住址,我更情愿看到他去医院。起码那样的话我还可以知道一些关于那个奇怪声音的情况。想着这些,我不经意地想要开始擤鼻子。
“这里是你以前呆过的地方吗?”我问Re。
可是并没有任何的回音。
我用手按了按我的口袋。
空了!
Re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真的离开了我的衣袋!
这颗需要依靠别人帮助来承载着他行动的眼球,居然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我陷入了不安和愤懑之中,简直是一个薄情寡义的冷血生物。
那阵黑暗向我袭来。
又是那个梦,我的奔跑显得依旧吃力,后面的那个黑影的轮廓越来越近,我听到了两种不同频率的喘息。我想要竭力嘶喊却又发不出任何的声音,这种像是被活埋在墓穴之中的绝望感,在那些白雾之中,我看不见任何的生机。
我猛然睁开眼,和梦中不同的是,这里是一片的漆黑,混沌如墨。我开始怀疑到底哪个才是梦境。现在的我到底是醒了,还是依旧在睡梦之中。
可是这里的气味不对,冰冷潮湿的空气之中好像还带着一股霉味,我像是被一床发霉了的被子团团裹着,没有办法伸展我的手臂,双脚也是一样,我根本就没法动弹。我的身后好像倚靠着什么,富有着生命的软度。
黑色!
全是黑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我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一个瞎子。
我急促地呼吸着,好像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样清楚地聆听着自己的恐惧的呼吸声只会加强我挠心一般的恐惧感。不对!这里明明还有人,我听到了!
我试图让自己安静下来,尽管那股紧张不安在迅速地蔓延。
我不敢开口说话。
尽管周围的空气冷得要命,但是我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它们慢慢地淌下来汇入我的眼睛。盐分使我瘆得发慌。
那个呼吸还在,但是依旧不见动静。我闭上了眼睛,期许可以在睁开眼睛的时候结束这一段可怕的梦境,但是结果往往是不出人意料地延续着悲惨。这是现实,根本就不是梦!
“跟着我干嘛?”
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一定是那个人!
“我……我……”我的嘴巴就像不由我控制了一样。
以前我从来不相信一个正常人居然会不能控制自己口舌,居然会在极度紧张的时候说不出话。但是现在,我算是了解了。
我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甚至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因为只要我说错一句话,我很有可能会在下一秒不负众望地变成一具尸体。
“我不知道。”
我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我的舌头被一只大马蜂给蛰了。
“既然你发现了我的秘密,我就没有办法让你这种人活下去。顺便,你也可以解决一下我的问题。”
那个男人的声音简直就像是一把利刃。我居然跟踪了一个亡命之徒。
“我……不……知道你的秘密。”我说道,可能是过于紧张,真话都如同谎言一般在颤抖。
“凭什么相信你?”
在黑暗之中,我听到了什么东西被拿出来的声音,那股寒意,我感受到了。
我居然会因为随便跟踪了一个男人而死掉,我简直就是一个被好奇害死了的白痴,我想到了Re,可是他也已经不见了,我可能要失去我的三色世界了。
脚步声在慢慢向我靠近,面对死亡,我能做的,或许也只有闭上眼睛了。
“你是不是能听见擤鼻涕的声音?”我居然大胆地问出了口。
脚步声停止了。
“……”,我只听到了变得不正常的呼吸声,当然,这呼吸声并不是我的。
“你怎么知道?”这个声音听上去十分惊愕。
“我是听朋友说的。”我似乎没有像刚才那样害怕了,当人知道自己一定会马上没命的时候,反而变得勇敢起来。
“噌——噌”听到了窗帘被拉开的声音。
强烈的光线陡然间进入了眼睛,我的双眼被刺痛了,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几秒钟以后,我睁开了双眼,我看到了面前那个男人满是眼泪的面庞。
他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别人。”他说道,“这件事只有我和我的医生知道。”
我将我的目光放在了自己的身上,缠绕着一块又一块的布条,这显然是从被子上撕下来的,还能看见清晰的花纹。
我当然不可能告诉他是一颗眼珠告诉了我这个故事,更可笑的是他还曾经一度待在他的身边窥视着他的一言一行,那样的话,他一定分分钟想要把我杀掉!
“是医生对吗,原来他在拿我的事情开玩笑之前就已经告诉了别人,我真应该早一点把他干掉!”
他的语气中透着亡命人的不屑和悲哀。
“杀掉?”
死亡好像又开始向我逼近了。
“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如果你是他的儿子或者是亲戚的话,你的眼泪应该已经流干了。虽然他这种人的死讯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是我如果继续问的话或许能够给自己留下更多生存的时间。只是知道我在这里的人只有Re一个,想要靠他来救我的几率简直就是0。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寻求到帮助。再者,他根本就不会担忧我的生死。尽管如此,我依旧愿意让自己怀抱着一丝希望。
“是他逼我的!”
“他居然说要把我的病例上报然后找一个专门的治疗研究小组。”
他的眼神里带着满溢的仇恨。
“可是这样不是正好可以帮助你吗?”我很不理解。
他苦笑了一声。
“你根本就不会知道他是用怎样的眼神来看我的,我不过就是让他增名造势的工具而已,他简直就是一个看见名利就会流下哈喇子的恶鬼。他那副把别人的不幸当成是自己的幸福源泉的嘴脸,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
“但是也多亏了他,让我找到了怎样减缓我的病症的方法。我根本就不需要他们这群庸医。”他继续说道。
“你已经找到了?”尽管我依旧对他为什么要杀掉医生并不理解,但是对于他已经找到了治疗方法,我还是很震惊,或许我的色觉也可以找到被拯救的方法,这样单调的色彩实在是让我厌恶,当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继续活下去了,但是我宁可苟活着,也不想要离开。
人们总是喜欢用死来威胁别人,因为死亡对于人而言具有着与生俱来的震慑力,“向死而生”这种话语并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够明白的,即使是个英雄,是为了多伟大的感情,死亡也毕竟还是一件痛苦的事情。谁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灵魂和轮回的存在,死者知,却不能告诉生者。
“只要杀人就可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留下了眼泪。
“在杀人以后,我就可以延续一两个星期不需要再听到那令人恼怒的声音,不是很值得的一件事吗?用几个人的生命,就可以换来我的健康生活。”
“杀了那个恶魔以后,我居然像是得到奇迹一样,连续两个星期都没有再听见那种声音,整个世界纯净得像天堂,好干净。”
我的眉头已经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听见擤鼻涕的声音,是怎样的感觉?”
我本想告诉他我的经历来获取他的同情,但是看来是不必了,这家伙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同情心。
他用无言回答了我的疑惑。
“那我应该就是你的下一个猎物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一点也不害怕。
“没错,但是我现在并不需要。或许我可以暂时把你留着。”他将目光移向了我的身后。我试图将我的头扭过去,但我的动作幅度已经被布条限制了,我能看到的,本就已经足以让我昏厥——那是一具尸体,颈脖处依稀可见被割开的动脉,我能感受到我的双手极有可能就浸润在血泊之中,我一下子将头转回来。这张脸,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我一点也回忆不起来,或许是曾经看见过的人,我又慢慢回过头望着那个面颊,整张脸是没有血性的苍白,眼睛下方开始变成黑紫色。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场景居然让我的内心涌过一丝未知名的喜悦。
“这个男人,是你杀的?”
“怎么,你认识?”
“不,我不认识,只是你杀掉他们,难道不会觉得愧疚吗?你们根本就只是陌生人而已。”
“我只知道他们可以减轻我的痛苦,这一点上,我很感谢他们。正因为是陌生人,我无须带入任何情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吗?”
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很冷静。
“那你有想过自杀吗?”
我问,这是我在失去色觉之初所想过的问题,对谁都没有讲过,或许大家会觉得这简直就是好笑,不过就是看不见其他色彩而已,根本就不足以将自己的生命结束,但是这样的痛苦只有经受着的人才能感受的到,那样的世界有多萧条。从某种角度而言,比失去视觉更绝望。
“自杀?真是愚蠢的问题,除非我再也找不到其他人让我杀害了,我才会选择走上这条愚蠢的道路。”他听上去就像他的行为是正义之举。
我点了点头。但这并不表示我认同他所说的话,只是对于他的毫无情感表示默许。我不能理解他的痛苦,就像别人不能理解我的痛苦一样。对于他们而言,这些异样不过就是小事,人还是那个人,轮廓还是那样的轮廓,有一点杂音和失去了一点颜色又有什么可悲之处,我们都不过就是可以被嘲笑的对象而已。
现在的感受真是乱得很,落在这样一个人的手上,已经不能感受到什么叫做“生机”了。
时间仿佛停止了几秒。
“你走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匕首将缠在我身上的布条砍掉。
“走?”这个带给我爆破式惊喜的字眼。
“我不想杀你了。”
“可是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秘密。”刚说完这句话,我就想抽自己一嘴巴,这话根本就是在将自己推向死路,这会让他意识到放走我是多愚蠢的行为。
“滚!”
这是我听到他说的最后一个字。
至于他为什么会选择把知道了他秘密的我放走,我无从知晓。
一路上的浑浑噩噩,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回来的。
只是那个梦,又出现了,那个黑影,那个绝境。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家里,这里所有的气息都显得如此的熟悉。即使是单调的颜色,我也能感受到那股明媚。
那个人,真的放走了我。
我习惯性地望向地上。Re就那样规规矩矩地躺着。
本来打算再看见他的时候就把他赶走,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害我身置险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着他,我一点也不生气,好奇的是我,没有听信他的阻拦。
“你昨天回来得很晚啊。”
Re说道。
“嗯。”
我没有赘述什么,从那人手上死里逃生也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今天我们再出去吧。”我说道。
“啊?”Re一定在怀疑自己的听觉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想继续出去走走。”
“别再干一些奇怪的事情了!”
Re警告我。
“知道了!”
他没有向我解释自己昨天逃走的问题,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也不知道他是怎样自己一颗眼珠从那么远的地方回到了这里,并且能够做到没有把别人吓坏。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我依旧将Re放在我的口袋里,按照着昨天的路线,经过那个报刊亭。就像是那个男人一样,我站在报刊亭前翻阅着报纸。
“××区××路××号,一男性尸体被发现陈尸家中!”
“昨日在××公寓发现一具尸体,颈部动脉被割断,连续杀人在继续,全城陷入恐惧。”
“……”
诸如此类的报道在报纸上弥漫着。
我从另一只口袋里掏出了几枚硬币购买了其中一份报纸,那个老板娘向我投掷礼貌性的一笑。
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的生命会在他的手上陨落,不知道下一次的尸体会陈尸在哪里,会以怎样的形式终结。至少,他没有把我杀掉,我的生命还在继续着,那时的恐惧依旧停留在我全身的细胞里,但是可幸的是,我的细胞们都还在继续努力地新陈代谢。我有责任把我知道的都告诉警察,但是我事实上并没有这样做。
我是一个不小心进了河湿了脚的局外人。
没错,我只是一个局外人而已。
但是或许,我也要开始做一些更有趣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