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褥上乱七八糟地放着她换下来的衣服(我的衣服),怪不得她会好心提醒我多带几件,她不过就是将我当成了她的行囊,或者说是一个可以任意使唤的奴仆。这个女人的行踪总是这样不定,好像我根本就不是和她一块过来的一样,在她的眼中,我只是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在需要利用的时候就加以利用,在可以废弃的时候就毫无怜悯地将之抛弃。没错,不过就是一堆残渣而已,她的心里一定就是这样想的。
但是这又能怎么样呢,她的存在与否对于我而言已经一点都没有意义了,她不知道Re的下落,甚至可能不知道Re的存在。
我将手伸到她睡过的地方,还是温热的,看来是刚刚离开。这个帐篷里还弥留着她身上少女的香气,可是我对这气味却并不憧憬,因为这个气味是属于她的。
我不紧不慢地开始穿衣服,就好像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个孤独的观光客。没有她的嘲讽和鄙夷,我倒还能欢快一点呢。
“栗子离开了。”
莫里斯在帐篷外面说道。
“哦。”
莫里斯的身影投影在帐篷上,他是一个极其绅士的人,除了在斥骂那个糟老头的时候。
“你,好像已经知道了。”
我看不见莫里斯的表情,但是可以听得出他很惊讶。
“难道你们不是一块的吗,她说你们是情侣。这是吵架了吗?”
我顿时感觉到脸上一股热晕升起,或许现在的我就连耳朵根也已经红透了。真是该死,不知道栗子这个女人又在他们面前乱说了什么胡话。
我用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速度穿好了衣服,几乎是从帐篷里面跳了出来的。
“她胡说八道。”我想要极力争辩,但是从我的嘴巴里能够顺利挤出来的也就只剩下这几个单薄的字眼了。
莫里斯明显被我这样的反应吓到了。
“好吧,只是吵架而已,不想承认的话也可以,但是女朋友都丢下你走了,你不是应该要快点去将她追回来吗?”莫里斯自作聪明地说着这些在我听来简直是天方夜谭的话语。哼,真要和栗子在一起的话,我倒是宁愿就此长眠在这里,在这个没有夜晚的天堂里,过着并非人人称羡但是自得其乐,顺应心境的生活。这要比生活在栗子那个恶魔的掌控之下要幸运多了。
“我们没有什么关系,甚至连朋友都不是。”
我说道,我想办法让自己变得不是那么激动,这对于我而言还不算太难,因为长时间和Re的相处,我现在似乎可以开始变得冷静起来,内心的一腔热火可以在一瞬间被冰雪覆盖,即使我的面部表情会依旧僵硬得搞笑。
我想到了Re,可是他究竟是滚到哪里去了。
“你们的矛盾好像是挺严重的。”莫里斯继续顾自说着。看来他虽然处于爱情的甜蜜滋润下,但是还没有成功懂得去体味爱意,像我和栗子这样的相处方式,哪里来的甜蜜可言,即使只是一个认识不多久的外人,也一定可以感受到我们之间是隔有万千层高高的垒墙的。
“看来你是误会我们的关系了,我和栗子才刚刚认识几天而已,真的连朋友都不能算是。”
我一边想着这几天来栗子对我所做的种种行径以及各式各样的言语伤害,我不由地握紧了拳头,好在这个女人逃得算快。
“亏她还特意向我透露了地址要你去找她呢,你是男人嘛,就算是再生气的话也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来,栗子这个人的脾气的确不怎样,但是既然你们两个在一起了,就要尽可能地减少相互之间的矛盾。多学学我和史考特吧。”莫里斯对我说教着,脸上露出一副骄傲的表情。
我感觉到我所有的口舌都已经化成口水付之东流了,他似乎根本就没有在听我说话。只是一个晚上,在别人的眼中,我和栗子的关系却好像已经是密不可分了,但这只是他们大错特错的错觉罢了。
“什么地址?”我问道。但是事实上我对于栗子现在身处何地毫无兴趣,或许我现在想做的是找到Re,然后离开这里,尽管这里真的是一个不错的地方,但是终究,我并不属于这里。
“她生气地离开的时候,要你不要到她父亲那里去找她,她说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她只是和你闹着玩呢,她并没有离开,她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想要试探一下你作为她的占有人是否真正拥有占有她的权利,毕竟只是一个弱小的女孩子,一旦遇到伤害还是会选择到自己最信任的人的身边去,尽管兰波现在不能听见声音,不能说话,也不能思考,但是他应该可以感受的到吧。”莫里斯的眼角开始噙着泪水,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要一谈起兰波,就会显得特别伤感,可能真的如同那个糟老头所说的那样,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将兰波视作是神一样的存在。
我已经不在乎莫里斯对我和栗子的关系的评价了,他就像是被栗子洗了脑一样地坚定着我们的关系,我不知道栗子为什么要对莫里斯说这些话,她或许只是简单地想要把史考特当做是一个带信人,真是一个可悲的家伙。
我没有再继续说话,只是朝着兰波的帐篷慢慢走去,去见她一面也好,权当是给这一段不欢乐的时光道个别,而且我感觉到莫里斯开始跟着我走了。
草坪上依旧坐着一对一对的情人,当然,也不排除有几个落单了的可怜人。他们就那样恣意地躺在地上,谁也不稀罕去打扰谁,谁也不希望别人的打扰。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慵懒的个体,却殷切地期盼能和这个世界紧密相连。
“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是自由的。”
莫里斯轻轻地说着,他不像是只是想要找到一个话题来打破现在的沉默,他的声音里怀着的是满满的骄傲和认真。
但是我的缄默还是继续着。
那些情人们,他们难道真的是不能被这个社会认可的存在吗?
我在内心向自己提出了疑问。
“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需要呆在白昼馆里,这里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不是吗,但是这里毕竟太过于局限了,将它取名为白昼,并不是因为这里的光明通透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心,而是我们在期待着真正的白昼,我们奢求着有朝一日,我们这里所有人的感情都能够被摆放在社会的白昼光热之下,而不是在这里,在这个被别人称为‘恶心之地’的地方,偷偷地存活着,我多希望有一天,我不需要再疲于对妻子的应对,我想将史考特带到我的家里,让他真正和我生活在一起。”
我回过头望着莫里斯。
“你知道吗,我只要一提到兰波就会莫名的难过,因为我在他的身上,看见了我的未来。可是他要比我有勇气多了,我不敢告诉别人,只要我一离开这里,我就是所有人都敬佩的公司经理,我就是一个负责的丈夫。而事实上,我什么也不是。我甚至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的头低了下来,不再继续看着草地上的情侣,或许那样的恩爱反而让他看到了自己腐烂的内里。
可是,那真的是腐烂的东西在泛滥吗?
“你也有妻子吗?”
我问道,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憋闷在自己的沉寂之中。
“恩,可是她并不知道我在这里藏着我深爱的人,而她,并不是。她只不过是我想要对尽量顺应自然的要求所作出的被迫的答复而已。”
他停止了脚步。
“让你看笑话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今天的话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点多呢。”他抹了抹眼角。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现在说不出任何可以当做是善意安慰的话语,因为理智告诉我,他这样的行径根本就不是什么可以堂而皇之被冠以正义名义的举动,即使是被说成是为了爱情,但是这样的爱情,无疑是伤害了三个人的感情。
但是,我也并没有什么权利去斥责他,毕竟,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这种最没有理智可言的感情。
“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是我这样的情况,其实大家都是将这里当成了可以庇佑自身的避难所。”
我转身继续前行,白昼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就好像是一下子拥有了黑夜。
只是这样的黑夜,被积压在他们的家人那里,还有他们自己彷徨困惑乃至不安的内心。
突然,在我的面前窜出了一个人影。
“别去,你要是还想要活命的话,最好不要去兰波那里。”
是那个糟老头,我甚至不愿意提起他的代号。
我听到了身后的莫里斯擤鼻涕的声音,“你这个神经病,最好离我们远一点!”
他的口吻再次变得格外凶狠,看来这个糟老头总是免不了撞在枪口上的命运。
“别去,这是他们的阴谋。”
这个老头继续说着我根本就听不懂的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底的确升起了股疑虑,我不知道自己继续迈向前方的脚步到底是对还是错,我不知道自己肯不肯屈于去相信这样一个让人厌恶的糟老头。
但是当你眼中的敌人向你做出所谓的劝导的时候,你尝尝会更加趋于相信。对于这个人人厌恶的老头,或许我愿意选择相信。
莫里斯一下子冲到了老头的面前,将他狠狠地打倒在地,我看见有黑色的液体汨汨地从老头的鼻子里留了下来,而他那双凶狠但又充满了鄙视的眸子依旧紧紧盯着我。他想要反抗,但是年迈的身体首先就已经向“敌人”投了降。
但是莫里斯的拳打脚踢依旧在继续着,他似乎想要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糟老头的身上。
“不要再胡说八道了,你才是这里最险恶的人。”莫里斯对老头说道。
我没有任何想要阻止的念头,尽管我知道继续下去,那个糟老头可能会被莫里斯打死,但是这与我无关。
“别去。”老人依旧坚持着。
他的燕尾服已经破烂褶皱得不像一件衣服了,就像是几块勉强拼凑起来的烂布。他的血液淌了下来,溅得遍地都是。或许我可以一下子看得见颜色,就像上次不小心刺伤栗子一样,但是这不过就是我的幻想而已。血液依旧是黑色的,浓重地和墨水一般。
大概是因为看不见血殷红的颜色,就连血腥味都变得混沌了,混着各种其他乱七八糟的味道,真想看看从这个老头身体中流出来的血,是不是也是鲜红色的,他应该已经失去了那么具有活力的血液了吧。
最后的挣扎还是残忍地归于平静,但是老头并没有死去,只是被疼痛弄晕了罢了,我还可以听到他不平缓的呼吸声,杂糅着莫里斯的紧张的喘息声。
“我真恨不得把这个神经病杀了。”莫里斯的火气一点都没有因为老头的昏厥而消减下去。
“但是那毕竟是生命,你没有办法做到。”我说道,我显得格外的平静,至始至终,我不过就是一个看客罢了,谁生谁死都和我无关。
“我们走吧。”我说道。
莫里斯抬起头来看着我,“幸好你并没有相信这个老头的鬼话。”
“但是这并不表示我彻底地相信你们了。”我将我心中想的原原本本的说出来,用近乎挑衅的口吻,似乎在说着我只是想要看看你们到底是想要玩什么把戏。事实上,在不知道应该相信谁的情况下,我的内心是极其恐惧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将这一层恐惧封锁了起来,现在的我,可以说是成了假冒的视死如归,当然,要在老头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情况下。
“兰波”的帐篷一下子就到了,这一条路程似乎比昨天的更为短暂。
“好了,好好地道个歉,虽然我并不知道你们吵架的缘由,但是你应该要学会自己主动地去认错。”莫里斯的脸上挂着笑容。
我听见了从帐篷里传出一阵一阵的咳嗽的声音,那声音里似乎都带着死亡的信息。
“我进来了。”出于礼貌,我说道。
我的眼角还是不自觉地环顾着四周,因为我知道,这里可能正潜藏着我所不知道的危险。
可是,在某种程度上,我大大的错了。我以为这只是一次我和栗子的会面,但是现在这个帐篷里,已经容纳了尽可能多的人。五六个人赤脚跪坐在被褥上,将兰波团团围住,当然栗子的背影在其中显得尤为突兀,因为这里的其他人都是像那个糟老头一样的老人。他们正用温柔的眼光看着我,只有栗子,她背对着我,但是我似乎可以看到她的狎笑。
他们对于我的到来并没有感到震惊,他们的嘴里在咕哝着什么,虽然很轻,但是我还是可以听清楚,只是这样的语言即使听清楚了也毫无意义,相较于说是某种语言,不如说是一种咒语,我甚至可以听清他们的鼻音。现在的帐篷里,正在进行着的不像是会面,而更像是一种仪式。
我尽可能地将身体前倾,想要看看他们究竟是在做点什么,五个老人的手相互拉着,他们双手上褶皱的表皮被推挤起来,苍黄的皮肤上涂抹着乳白色的固体。他们似乎毫不介意我的存在,至于栗子,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可是明明就是这个家伙自己要我到这里来的。
我想到了那个糟老头对我的劝告,无论如何,我现在已经完全相信他所说的了,有一种未知名的恐惧感正在向我靠近。而栗子,正是那个向我发出这种威胁的人。
兰波的身体被白色的床褥盖得很严实,但是我依旧可以看见他腹部正在起伏的痕迹。
我的视线慢慢上移:他的下巴,被整簇的黑色胡须攒着,其间还有几缕白色的入侵者。而当我继续想要看清楚他的容貌时,我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平衡。
我一下子就摔倒在兰波的身体上,刚才还将他团团围住的老头们已经很自觉地让开了,他们的动作敏捷得和他们的年龄不相符,他们一个个继续温柔地笑着。我想要爬起来,但是我的手脚早就已经被这几个老头紧紧地按住。
“是该为你所爱的人作出一点奉献的时候了。”这是栗子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到了我的脚边,我没有办法将头转过去看她,因为我的身体根本就没有办法动弹。
“放开我,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我喊道,我对于他们现在的行为感到非常得莫名其妙,我完全不知道他们的意图。但是倘若我知道他们的意图的话,我也就不会来这里了。
兰波的身体硌得我的肚子直疼,看来他一定是已经消瘦地皮包骨了,真是一具可怜的皮囊。但是现在,我更应该担心的是我自己。我的头顶突然有一阵热气向我靠近,伴随着一股少女的香气,还有……那是血的味道。我艰难地将头抬起来,而就在我实行这个动作的下一秒,我就后悔了。即便那些老人没有将我的身体按住,我也不会再有任何多余的气力站起身来,我的身体就像是一滩泥土一样地化在了这床铺上。依旧是栗子白皙的脸庞,可是,在她的一个眼眶里,有一颗眼珠不见了!她的脸上被留下了一个偌大的窟窿,这个窟窿的里面,许许多多的血管胡乱地延伸着,它们失去了它们的作用。而我的身体,此时就像是被这万千的血管缠住,这种靠近死亡的味道,一点一点凝固着我浑身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