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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晦暗的迷雾

黎朔的短信是星期五发来的,关于星期六的社团活动。本来,这周是可以回家休息的,但是世态无常变幻莫测,这次我又要在学校度过周末了。说来话长,罗织雨自从觉得被人跟踪之后就神经过敏难以平复,一定要到外面去租房子住,已经在网上联系好了房东,准备这个周末拉我一起去看房子,无奈之下我想到向黎朔求助,希望能以社团活动的名义推脱掉看房子的事。然而,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直到我了解了所团活动的具体内容后,我才真正开始相信宿命论这一说。

“你这是去约会么?”我瞥了一眼罗织雨,浅橙色大衣上无处不在的荷叶边与蝴蝶结。

“这已经很低调了,难道你觉得我穿那件充斥着水晶扣子和蕾丝边的大衣会更好些?”罗织雨翻着白眼手指衣柜。

“哦,那还是这样吧。”我慢慢套上我唯一一件不是灰色的衣服,黑白千鸟格的外套,尽管它远远望去还是一片朦胧的灰色。“差不多了,出发吧,哦,那是什么地方来着?”

“稍等我瞅一眼。”罗织雨打开手机划拉了几下,念道:“寒木区浅苍街17号二层西户。”

“寒木区浅苍街?那条街刚好是划分寒木和松香两个区的界限。你忘了?舒云的案子可就是发生在松香区的。”我看了一眼罗织雨。

“我专门问过房东的,房东说房子没什么问题的,只是自己要搬新家,就把旧屋子出租了。”

“这你都敢信?”我控制着想揍她的冲动。

“去看看而已啦,又没决定一定要租的嘛。”

现在,我大致知道黎朔的社团活动真正意图是什么了,不过为什么他不直接告诉我呢。或许是害怕罗织雨知道以后会取消看房子的计划,就没有借口再次前往了吧。可怜的罗织雨还蒙在鼓里,我实在不忍心告诉她实情。我们走到校门口招停了一辆出租车,前往寒木区。凌霓昨天晚上就消失了,大概是回家过周末,我也想回去,等下个周末吧。一路上我们彼此都很沉默,从清晨开始萤场市就笼罩在忧郁的雾气中,雾大概很久都不会消散,这是萤场市每年的多雾期。

周四晚上,我实在无法招架罗织雨,悄悄将罗织雨的事情短信告诉了黎朔,我只要找个借口推脱掉就可以了,我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希望得到一条证明我周六有事的短信。可是,在询问过我关于出租屋的详细情况之后,周五一早我便收到了这样一条短信。“请哲学社成员初昕同学于本周六早准时参加社团活动,活动内容为陪同室友去松香区查看出租屋情况。社长在目的地等候,具体行动现场通知。哲学社社长黎朔。”

虽然不知道在得知出租屋情况后的一晚,黎朔都调查了些什么,但可以确定他做出这个决定一定是因为这个出租屋有蹊跷,并且可能与舒云的事情有关。既然无法逃避,那么就去看看好了,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的发现。车子在薄雾弥漫的城市街道中穿行,朦胧的街景缓缓向后退去。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母亲曾告诉过我,两岁之前我们一直是住在寒木区的,后来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才搬到了夏桃区。再一次想起那次搬家,失落的感觉还在隐隐起着作用,可奇怪的是,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回忆起在那次搬家之前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那次搬家的记忆就是我生命最初所保留下来的第一段回忆了。很少有人能回忆起两岁之前发生的事情吧,我这样安慰自己,可是如果回忆不了那段时光,我便无从知晓那种失落与错位感产生的原因,我觉得这种感觉之所以产生,一定与我无法回忆起的生命最初两年的记忆有关。

已经进入寒木区,这里距离学校所在的雾川区并不很远,目的地就在寒木区与松香区交界的地方,大概再有十几分钟就能到达了。我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罗织雨,她脸上挂着一丝担忧的表情,或许我应该相信她,真的有跟踪者存在也说不定。天空低垂得似乎伸手就能触碰到的样子,车子转过一个弯驶入浅苍街,街边静默地立着老房子,墙面上斑斑驳驳尽是污渍和涂鸦的痕迹。车子在路边停下,计价器发出工作的声音。

我们下了车,站在有些寂静的街道上,这一片区域一直以来人烟稀少,从来不是繁华之地。面前的老屋应该就是17号了,门牌因为长期蒙灰而变得模糊不清,但还是依稀可以辨认出号码。“怎么阴森森的感觉。”罗织雨仰头看着二层那两个黑洞洞的窗口。“你没有看到网上的图片吗?”我也望向那两个黑色的窗口。“可能是天气不好吧,网上的图片还是很阳光灿烂的呢。”罗织雨撇了撇嘴嘟囔着。

这时我的手机轻轻震动了几下,我打开手机,是黎朔发来的信息。“看街对面。随后联系。”内容只有这短短两句。我向街对面望去,浅苍街13号,依旧是破败的老房子,一层侧面似乎是家书店,不过好像已经歇业了。我的目光向上移动,看到了二层洞开的窗户内,黎朔静静站在那里,看到我回头只是象征性地抬了抬手。他在那里做什么?难道说……我不敢继续猜测下去,因为我意识到那恐怕就是罪恶的发源地。也就是说,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后,这附近的居民就开始陆续搬走,因为不是繁华地段,而且急着出手,所以房子租得很便宜也并不奇怪。由于消息封锁的原因,相当一部分人并不知道命案发生的具体位置,而且浅苍街西侧属于松香区,东侧属于寒木区,在寒木区这一侧的屋主完全可以掩饰屋子处在凶宅不远处的事实,因为仅有的报道上只是提到过案发与松香区,并没有说是松香区与寒木区的交汇处,也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个细节吧。

“好奇怪的感觉,要不然,咱们还是回去吧?”罗织雨打起退堂鼓。我还没有开口,房东便出现了,是位十分面善的中年女人,穿褐色套装,笑容可掬。我再次抬头望了一眼二层那两个黑洞洞的窗口,就好像那是一双空洞失神的眼睛,似是而非地望着对面的13号。我们跟着房东进入17号小楼内,老楼不过四层,楼梯是水泥抹的面,现在早已坑洼不平了,年久失修的扶手已经有好几处断裂,墙上更是灰暗斑驳,楼道内有一零星几个昏黄的灯泡勉强亮着。我们要看的房间在二层西边,也就是临街的那一侧,从室内仅有的两个窗户刚好可以看到街对面的13号,没错,进入房间的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刚才在楼下望着这两个窗口觉得如同一双眼,因为它的的确确是一双凝望着对面的眼。

“找机会调查一下,你们所在的屋子之前是谁在租用。”黎朔的短信又发来了,我向对面望了一眼,窗户关上了,他没有在窗边。不知道问这些有什么目的,但黎朔应该是有所发现了,我立刻回复了他,“据我所知房东说这房子以前是自己住的,因为要搬家才出租的。”消息发送出去不到两秒,就收到了黎朔的回应,“说谎”。我愣了一下,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此时房东正向罗织雨介绍着房间的各种好处,她们在屋内踱来踱去,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我环顾屋内,房子五十平米左右,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台电视和一些零散简单的生活用品,厕所和厨房都在外面的楼道里,是这一层内的两户所公用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向房东询问,但听到房东和罗织雨的谈话内容,我得知房东一家三口之前住在这里,说是现在要搬家了,家具就都留下了,出租也方便。可是我看到的情况是,这间屋在此之前留下的,都是仅有一人住过的迹象,而且看房内的布置和摆设,独居于此的人很大可能为青年男性。房东为什么要说谎?她想掩饰什么?我认为,如果直接询问房东的话不会有结果的,我还是决定先从邻居入手。

没有人注意我,我独自离开房间,穿过楼道,这一层上靠东的一户门就在对面尽头。我鼓起勇气敲响这扇门,我不确定这里是否还有人住。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开门的是位和蔼的老婆婆,我顿时稍微放松了一点。老人戴起老花镜,笑着问我:“小姑娘,来租房子的?”我点头。只见老人四下看看,确定没有其他人,她凑近我轻声说:“走吧丫头,这里的人都走空了,这地方晦气,有不干净的东西。我老啦,也不在乎,就住着,这楼里啊,恐怕就我老太婆在住啦。”

“为什么?”我有些惊讶。

“就是有怨鬼啦,你别不信,快走快走。”老人说着就要关上房门。

“等等,我想问您一个事情。这层另一个屋以前有谁租过吗?”

“噢,是个小青年,其他事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还是个大学老师呢。也不常住,每周住上两三天吧,今年九月就搬走了,大概也是因为那件事。”老人慢悠悠地说。

“那件事?”

“唉哟,实话告诉你,对面那楼上九月死了一家人,真是惨。行了,别多问了,可别告诉房东我跟你说这些。走吧。”老人摆摆手,说着关上了房门。

我站在楼道上,昏黄的灯光闪动了几下,我拿出手机把得到的消息发给黎朔。一分钟后我收到了回复,“好的,那么这次社团活动圆满结束,你找个借口马上回去吧。下次社团活动时间是明天下午两点,在学校图书馆一层东南角,务必准时参加。”这算什么情况?我顿时有些迷茫,看来黎朔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信息,那么我最好还是按他说的去做好了。我回到那个房间时,房东还在百般劝说罗织雨租下房子,我上前打断她们,说是今天临时有点事情,要回去了,租房子的事情还是再考虑考虑吧。然后,我拉着一脸错愕的罗织雨走出了房间,出了楼口,街道上车辆稍微多了一些,我拦下一辆出租,拉起罗织雨钻进车内,抬头看看13号二层的窗户,那儿,黎朔正向我轻轻挥手,真是个莫测的家伙。车子启动,罗织雨一脸迷惑地看着我,雾气依旧弥漫在街道的每一个缝隙里。

“刚才怎么了?”罗织雨问我。

“没怎么,不太好的感觉。你不是也说了吗,阴森森的。”我漫不经心地回答。

“这倒是,我也犹豫来着。要不还是重找一所算了。”

“你消停消停吧。最近还有人跟着你吗?”

“最近呢,这一周倒是没有那种感觉了,大概是那人发现我察觉到了。心里还是有点毛。”

我表示理解。随后,车子进入繁华市区,刚才那种隐隐不安的感觉才完全消散,我想到了刚才黎朔的信息。明天的社团活动?图书馆一层?这次的活动地点还算比较正常,像是哲学社该有的样子,但我并不敢妄下结论,在我知道活动的具体内容之前。

这个担忧果然是有必要的,因为我们所要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无法和“哲学”这两个字联想在一起,或许哲学社改更名为“侦破调查社”比较合适。周日的图书馆人并不多,管理员懒懒散散地看着肥皂剧嗑着瓜子。我在一层东南角层层叠叠的书架间找到黎朔时,他面前放着一个小录音机和一个漆木盒子,盒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大约十几盘的录音磁带,很显然,我们今天活动的内容就是听那些磁带了。但是,在我得知那些磁带的来源后,还是震惊了一下。那些磁带是在舒云家也就是浅苍街13号二层的一块活动地板下面发现的,地板十分隐蔽,要搬开一个小书架才勉强能发现。就是说这些磁带里的内容是舒云生前的录音日记。我记得案件最初那篇报道上说少女屋内的录音机里发现了一盘磁带,只录有那天的日期9月1日还有骇人听闻谣言四起的那句“我是被杀死的。”

“就是这样。磁带上都标了日期,最早的是2008年这盘,从这里开始吧。”黎朔抽出磁带,将其放进录音机。

“等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怎么会知道她藏磁带的地方?其他人都没有找到。”

“既不能轻易被嫌疑人发现,又要留下死亡讯息,这种地方知道的人必须要少,而且这个人一定要对此事抱有好奇,不然就没有意义了。”黎朔用缓慢的语速说。

“呃,你的意思是……她的磁带,是专门留给你来发现的?”我小心地问。

“嗯。我们初三时是同桌,有一次我们不知为什么忽然谈起关于私人空间的问题,她便说过在她的小书架下有个私人储藏箱,没有其他人知道,她的秘密都藏在里面。”依旧语气平缓。“另外,她也曾提到过自己住在松香区和寒木区交界的浅苍街上,门口有家小书店,街对面的小楼里刚搬来一个帅哥。”

“这么说,你得知了罗织雨看房子的地址后来了灵感是么?”

“可以这么说。而且在查到你们看的那间屋子正对着13号时,灵感就更强烈了。”

“你问那间屋的原租住者,是在怀疑什么?”

“还不确定。这就需要在录音里找答案了。”黎朔用指节轻轻敲打着录音机。

“一个问题。舒云家,你怎么进去的?”我认为黎朔有必要解释一下这个重点。

“我有钥匙。这不奇怪吧。”黎朔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和办公楼所有的钥匙是同一个原理,借出来配好,再放回去。初三时就有了。”

“我错了,你真的是个疯子!”我感到脑内正刮起一阵飓风。

“别在意。在此之前我从来没去过她那里,配钥匙只是个人癖好,以防万一什么时候会用到。”黎朔平静地说。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你该不会连我们寝室的钥匙也弄到了吧?”

“喔。”黎朔把手伸进口袋,钥匙碰撞的声音响起,“要是不放心的话,就暂时放在你那里好了。”他果然掏出了我所熟悉的那把钥匙!

我摸摸口袋,自己的钥匙还在,“你什么时候配的?”

“开学第一天就搞定了。当然只有这一个房间的,从宿管那里‘借’还是有些难度的。”

“因为舒云?”我在想,如果我没有和舒云同寝,我还会顺理成章地认识这个疯子吗?

“不全是。”奇怪的回答。

“好吧。那么听听录音吧。话说为什么选在东南角?”

黎朔指了指周围的书架,我环顾一周,尽是厚重的哲学理论书籍,果然不大可能会有人来打扰。黎朔按下了播放键,磁带开始悉悉索索地转动了起来。我又想起了凌霓那天演唱的《Pandora's box》,而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情,似乎正像是打开潘朵拉的盒子。磁带继续卷动,继而传出少女清越澄澈的声音。

“2008年3月13日。今天开始记日记了,希望明天的天气也能这么好。好想离开这里,到很远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