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就作者这种拖沓的性格,在我去细竹姐家之前,还得说点别的事情。
在上完小班课之后,还有一节大班课。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位中年大妈——是的,每当我看到那些年过半百,还得辛苦地奔走于工作单位和学校的之间的人,我既对他们感到同情,也对我自己将来的出路感到忧虑。难道如今生活就这么艰辛么?我经常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当然困难了!唉,你们这些学生真是幸福呢,整天什么也不用想。”
大妈撑了一下眼镜,也许是我看错了,但她左手的无名指似乎少了半截。
这位大妈跟我说,她是搞投资的,一种和赌博类似的行业。她说,09年的时候,买了差不多有十万元的白银,而如今就剩下五千块钱了。更不用说其他的期货,股票,等等。如今,她已经负债累累。为了把当初输的钱赢回来,她准备进军美国股市,因此现在开始学英语。
“抓紧时间好好学吧,你们这些小孩儿现在脑瓜还好使,记忆力什么的根本不是问题。我现在脑瓜子可是完全不行了,唉,学点儿什么都记不住。但是不学又不行,我可不想把自己那点儿钱让中介公司糟蹋了。”
看着她那副既紧张又焦虑的样子,我不禁想起了一首叫《赌徒》的诗,波德莱尔写的。说话时瘦长的手指做出各种动作,又让我想起了茨威格的一篇小说。的确,金融行业是大家公认的,最折磨人心智的行业之一,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谁能在其中找到某些通行的规律。不过,这种心智的折磨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远离安逸的生活,使这位大妈身上没有一点发福的迹象,而且眼神清澈伶俐,大概实际的年龄要比看上去大一些吧?
只是声音很难听,听起来跟男人差不多。也就是因为这一点,我觉得她的年纪应该不小。
“小伙儿啊,我跟你讲,你将来无论干嘛,千万不要沾染金融。哪怕是贩毒卖淫也好,但是,金融这种东西真的沾不得——这是合法的赌博,戒不掉的毒品,而且也没有类似戒毒所的地方给你准备着……你知道这东西最可怕的地方是哪里么?”
她气势汹汹地看着我,好像我是那个当初拉她下水的人一样,同时竖起一根手指。这回我可以确认,左手的无名指的确是少了半截。而至于原因么,我觉得一点也不难猜到。
“那就是希望!”
My curse on Hope!
My curse on Faith!
“在那里面,你永远也不会绝望,他们总是把最好的一面,最诱人的一面给你。骗着你往里投钱,而且,说来也怪呢,一开始往往都能看到转机,都会挣钱。然后,当你一早醒来,梦想着自己已经成为亿万富翁的时候,会发现自己早已经赔的倾家荡产了。而那个时候,这个世界上最哄人的鬼话又来了,‘坚持不懈就是胜利!’,‘如果现在放弃的话,就一切都没有了!’,‘行百里者半九十,你就要熬出来了!’。结果,更多的钱投了进去,永无止境……”
嗯,这种经历我倒是感同身受呢。高中的时候,被一道数学题难住——这道题看上去并不是那么难,似乎用很简单的方法就能够解出来,然而你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比量了一会儿,你想放弃了,但是又考虑到,如果现在放弃了的话,刚才的那些时间不就都浪费了么?为了让自己刚才的付出有意义,你又开始研究起这道题来,结果让整个晚自习都变得毫无意义。
And my curse on Patience most of all![62]
“而且,小伙子,不仅仅是金融上啊。”大概是意识到了,即便是诅咒,也改变不了什么。大妈放松了下来,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说,“生活不也是如此么?无论是感情,事业,健康,还是别的什么,生活总是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我们,永远都有那些让我们继续生活下去的希望支撑着我们。我们以为那是生活许诺给我们的美好明天,殊不知,不过是欺骗我们付出的幻想罢了。然而呢——”
这大妈耸了耸肩,看上去有点夸张,略带几分表演性的色彩。
这倒是让我想起了某个人呢。
“然而当我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们已经付出太多了,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就像在股市里被套牢了一样,再也出不来了——当然了,也不是说不可能退出,只是……我们已经么有足够的勇气这么做了。”
唉,很对的,而且,生活禁止我们拥有这种勇气,并把它当成是怯懦的表现。
然后,我们又聊了很多其他的东西,直到老师进教室。就个人而言,我还是很喜欢跟中年人谈话的,时间把他们的人生经历萃取成了只言片语的大实话,听起来既有趣,又有营养。而且有的时候,还略显得惆怅。我很喜欢这种感觉。下课的时候,她给了我一张名片,说我这个小伙子还算聪明,更重要的是还挺努力的,不像她那两个混蛋孩子,一点正事儿都没有。虽然我们以后合作的机会几乎为0,但认识一下也没有什么坏处,就算是结了个善缘吧。
我接过名片:Yolanda Yang,LWW制药科技有限公司[63]。
“这些都是假的啦,具体的原因嘛,你也是懂的。不过这个电话是真的,在一段时间内,通过这个号码你还是可以联系到我的。”
嗯,但愿以后我用不上这个号码。不过话说回来,姓杨的人还真是多呢。
然后,今天剩下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去细竹姐那里了。
和美琴学姐一样,细竹姐也不住在宿舍里。这并不难理解,作为一个现代人,大家都尽量避免过集体生活。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死屋笔记》里说的那样,集体生活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惩罚,因为我们必须无条件地接受对方的一切,同时也要无条件地把自己的一切都暴露给对方。
而另一方面,共苦加深友谊,同甘破坏友谊,所以现在最经得起考验的只有:同学,战友,狱友[64],这三种在共同经受艰苦而产生出的友谊。也许这种看法很悲观,但我觉得,人只有在艰苦的时候才会互相帮助,不分你我;而一旦情况改善了,哪怕只有一点点,猜忌,欺骗,纷争也就出现了。因此当条件改善以后,或者根本不管条件允许与否,人们都尽量争取一个人住——就像细竹姐,美琴姐那样。
(我知道我的这种想法也许会有碍于社会进步,但是,社会进步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套用柚子姐-拉康的理论,社会不过也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大他者罢了,时刻都利用着我们满足他自己的欲望。)
多的不说了,当我按照细竹姐的指示,来到了这间小地下室的时候,我不禁感慨人渴望脱离集体,独立生存的欲望有多么强烈——人们宁可要住地狱里的单间,也不要天堂里的宿舍。(不过话说回来,这里毕竟是大城市,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美琴姐那样有钱,租得起那样豪华的公寓,即便是这个像是《地下室手记》里描绘的巢穴,一个月恐怕没有个千八是下不来的。当然了,至于美琴学姐把自己的公寓搞得像是动物的巢穴一样,则完全是她自己的问题了。)也许是心理作用,或者是童年时代的trauma在作怪,我似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来自遥远的,老家妇女儿童医院公园里的死水湖——传说,所有的死胎,以及其他的医疗垃圾,都无差别地扔进了湖水里,因此湖水散发着一种诡异的味道。
几乎是同样的味道,顺着大铁门的门缝,向我幽幽地袭来。
恐怕这间地下室会通往地狱吧?
“真是过分呢,竟然说女生的闺房是地狱!”
细竹姐正坐在一堆垃圾前,把一些形状不明的东西塞进嘴里,然后机械地咀嚼着。似乎对她来说,进食好像是某种不得不去做的无聊负担。
“不陶醉于少女粉红色的温柔气息中也就算了,还竟然说这么过分的话。喂,我说,你是有厌女症的同性恋么?还不赶紧给我道歉,然后随便抓起点什么,沉醉在恋物癖一般的性幻想中!”
唉,我记得有那么一篇文章,描写的是美丽那不勒斯小美人鱼[65]的温柔闺房,作者深情地叙述到,这里没有一件男人可以抓得住的东西——而至于这里么,我只想说,没有任何一件一个讲卫生的人愿意去抓的东西。
“唉,你这幅样子呢,如果不是我屈尊,让你有幸体会一下女人的温存,恐怕你这一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对女人,你要学会去爱护,去赞美,懂么?在这方面,你要好好跟杨海诚那个家伙学学。即便对方是个整天抠脚丫,吃红烧牛肉面的女屌丝,你待她也得似娇弱的欧菲莉亚一样,又何况……”
说着,细竹姐做了一个很优雅的动作,而我则在观察桌子上的一只蟑螂,它正默默地看着另一只正在搓着手的苍蝇。
又何况是蟑螂或是苍蝇的女王么?没关系,我对苍蝇啊,蟑螂啊什么的向来都是不反感的,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对他们鸣不平。他们既不叮人,也不咬人,只不过是生活习惯不太好而已,人们又为什么要对他们赶尽杀绝呢?
“你再这么说,我可就要请你出去了!”
原来像细竹姐这种人也有会生气的时候么?唉,女人就是这么奇怪,她们有权利哪怕是对你开一些色情的玩笑,但是你却不能哪怕是发一些有建设性意义的牢骚。
算了吧细竹姐,我们还是聊正事儿吧,跟我说说那本书。
“嗯,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那本书的事儿了?你不是想打听打听紫的事情么?”
唉,也是呢,我怎么能够随随便便就相信细竹姐的话呢?昨天约好了,我们之间的情侣关系仅仅是在柚子姐面前的虚假表演,而今天一大早就有巴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回事儿,我真是脑子有病才相信您呀!比起这个,我还是帮您收拾一下蟑螂……
“你敢!”
毫无征兆地,细竹姐用力砸了桌子一下,吓了我一大跳。我真的没想到,她会生气到这种地步——而更令人恐惧的是,也就是因为这一震,我隐约地看到,桌子上的垃圾中,有无数的小脑袋在骚动,窥视。似乎有着喃喃细语的声音,分享着和细竹姐一样的愤怒情绪。而且,不仅是我面前的这摊垃圾,好像整个地下室都躁动了起来,似乎有无数的复眼,触角,以及无论什么乱七八糟的感知器官,都统统都指向了我。
人对于虫子有一种本能的恐惧,尤其是当他们成群结队的时候。
那个,细竹姐,您愿意说什么,就说吧。
“你知道,我们当初为什么要建立这个读书会么?”
不知道呢,反正柚子姐说你们是邪教组织,而我现在也快把这件事儿给忘了。
“唉,你难道还真的相信,我们是为了多读书,多获取知识,才这么聚到一起整体看这些无聊的书么?知识算个屁,况且现在又有多少书能够给你提供知识呢?顶多告诉你获取知识的不可能性,就已经算是很良心的书了。”
那细竹姐平时都看些什么书呢?
“比起这个,你知道么,我们是为了紫,才建立这个读书会的。至于原因么,倒是有两个版本——至于相信哪一个,就取决于你自己的价值观了。”
嗯,怎么说呢,如果真的按照我的价值观来,那么,只要是细竹姐您讲的,我都不相信。
“不想听就给我滚!……嘛,我觉得你还是想听的,那么,首先是第一个版本——”
“紫呢,是一个很要强的女孩子,而根据你们心理学的理论,一个人之会很上进,是因为小的时候,他们想获得权力的欲望被压抑了……心理学里有这个吧?我不确定。”
不知道呢,一般来说,我们认为是性欲被压抑了。
“啊,不管是什么欲望,反正被深深的压抑就是了——而一般这种情况,在中产阶级是最常见的。因为,如果你出身于社会底层的话,虽然你的欲望被压抑了,但是客观条件根本就不允许你往上爬;而如果本身就是上流社会的人物,那么你也没有必要往上爬。当然了,这两种阶层也各有各的痛苦,但一般而言,也就都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但是,咱们国家真的有所谓的中产阶级么?细竹姐你有事怎么界定“社会底层”,有是怎么界定“上流社会”的?
“我在给你讲故事好么?又不是在给你上政治经济学!不要打断我说话,我承认这仅仅是我个人的理论,但也是故事的一部分,别让我分心……我讲到哪里了?”
中产阶级。
“但是,中产阶级又和那两者不同,因为他们的命运并非是那样稳固的,他们既可以通过自己的奋斗,或者命运的眷顾而过上上流社会的生活;也会因为自己的慵懒,或者同样是命运的眷顾而跌落入下层社会。总之,中产阶级的可变性是三者之中最大的。而另一方面,尤其是在今天的社会,‘成功’的幻象,在商业社会的催化下,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当然了,社会底层的人看到的仅仅是社会的不公,幸福的不可能一类的,但他们毕竟是少数。在占社会大多数的中产阶级眼里,更多的是无比诱人的希望。[66]”
细竹姐你认为中产阶级占了大多数?可是我……算了,不跟你争论了。不过,这倒是让我想起了学英语的时候那大妈跟我说的话,投资市场瞄准的不是那些身价上亿的大佬的钱,他们也没必要去投资;而瞄准了那些拿着无产阶级的工资,憧憬着帝国主义生活,妄想着一夜暴富的人。
“想想文学名著里那些著名的野心家吧,于连,拉斯蒂涅,包法利夫人,哦……中国的古典名著里好像还缺少这种人,也许因为这种情况现在才严重起来……不管这个,反正,这些人都是正牌儿的中产阶级,渴望着成功,渴望着一夜暴富,渴望着贵族生活,被内心灼热的欲望所折磨。当然了,之所以这些人成为了文学名著,而非网络小说的主人公,是因为他们最后还是意识到了,这种东西其实是某种幻象,甚至是幻想,而……”
而紫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仍然沉溺在自己的幻觉之中,是吧?你别说,让我猜:紫肯定也是出自标准的,也许有点寒酸的中产阶级家庭。也许父母都是公务员,或者是教师,或者是技术工人,反正是挣工资的。父辈们作为中产阶级受压抑的愿望没有得到满足,于是就又传递到了紫的身上,因此紫每天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如何如何”,“你不努力的话将来就得如何如何”,等等令人丧气的话。一方面,紫对此感到无比的厌恶,心里充斥的对父母的反叛;但是另一方面,父母的欲望的确成了她的欲望——就像于连一样,他也要踏上贵族社会的红地毯,在满足了父母强加给她的愿望的同时,又狠狠地把他们踩在脚下,完成一次孝顺的忤逆——我讲的没错吧?
“怎么说呢……差不多吧?虽然一些细节上……我说,你为什么不去写意淫网络小说呢?就是那种什么大长腿征服帅总监,黑社会横扫检察院什么的。当然了,前提是你要把结局改一下,不能像名著那样。”
就是因为我看了太多的意淫小说,所以才能猜出来这些东西——而且这故事本身就跟意淫小说差不多,作者基本上就是这么想的。但是,既然紫是一个女版的山寨于连(这是我对这故事的作者说的),那她干嘛不去参加学生会,团总支什么的,反而到你们这里来凑热闹呢?难道她深刻到有一种自相矛盾的……
“没那么复杂,只是因为她笨,没选上罢了。”
哦,那她就只能怪自己了。
继续让我猜,细竹姐,你们就为了宽慰她,建立了这个读书会,让她管着管那,发泄自己的权利欲,陪她玩过家家是么?让美琴姐每天从正面和风细雨地教育她,让阿卿每天从反面严厉地批判她,有模有样地模拟着权力的机构,让她沉浸在自己的小游戏中?不是,细竹姐,你刚才还竟然点头了?
“难道我们看上去不像是好人么?”
不,不是的,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你们更善良,更热心的人了。比起这个,细竹姐你还是快给我讲第二个版本吧,时间很宝贵呢。
“你真过分!”
“有一天呢,我和柚子姐去逛街。走着走着,柚子姐突然问我,你知道现在的房价是多少么?”
那要分具体的地点了……细竹姐,虽然我不知道,房价和这个故事的第二个版本有什么关系,但是,我相信你没有在跟我说闲话,是吧?
“唉,严格地说吧,这也算是闲话了……怎么,你的女朋友和你聊天,你竟然还感觉厌烦?你这个人也太差劲了吧!”
那个,细竹姐,你自己不是也反复跟我强调么?说我们可千万不能假戏真做……算了,你还是说说房价是多少吧——反正这年头,跟大城市房价有关的话题几乎都是废话,因为在买房子的时候好像不能讲价,而当然了,就算你把价格讲下来了,你也买不起[67]。
“对呀,柚子姐跟我说,这附近的房子,差不多要七万元一平方米。七万,然后一个厕所的话差不多就要七十万,而一个人一辈子下来,有七十万的积蓄,已经算是了不得的了。”
那柚子姐又是什么意思呢,是说大部分人一生的价值连厕所都不如么?柚子姐最喜欢说这样的话了。
“哦……真是的,柚子姐在你眼里成什么了……然后,柚子姐算了这么一笔账。你看,一栋楼就算它有二十层,然后每层有两家住户,每家的面积按100平方米来算,那么一共的销售面积就有四千平方米,乘以每平方米七万元,那么整栋楼的市场价值就有两亿八千万元人民币。那么,我们再假设……”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虽然我不懂这些东西,但是账不能这么算吧?
“我在给你讲故事好么?讲!故!事!又不是在给你上政治经济学!”
好像在细竹姐看来,任何跟钱有关的都叫政治经济学,也不知道这是谁教给她的无聊偏见,我怀疑是柚子姐。
“假设有恐怖分子把这栋楼炸了,那么,国家会蒙受多少损失呢?一个亿顶天了,那么就还剩下一亿八千万元。而就算我们盈亏自负,到头来还剩了八千万元。那么,这八千万元又算是什么呢?就好像这世上凭空就有了八千万元一样……”
我想吧,如果现在有学经济的同学听了这些话,恐怕现在已经给细竹姐跪下了——只可惜呢,我不是学经济的,因此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反驳这连篇的鬼话[68]。
“泡沫经济?按你的话说,这些钱来去就跟泡沫一样咯?那我问你,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在这里买一个房子,那么那些用汗水换来的金钱——或者,更准确地说,用他人的汗水换来的金钱(细竹姐,你这话说的就有点像十九世纪末的欧洲人了),也都是泡沫咯?这八千万是现实的八千万,如果你愿意拿在手里的话,它们就不是电脑里一些虚无缥缈的数字,你可以用他们换成一切实在的东西,这就是当代能够无中生有的神奇魔法!”
……
细竹姐讲得如此有道理,而我完全无言以对。然而细竹姐,你能先放放您对资本主义社会激烈的批判言辞么?我很想知道,你说的这些跟读书会,或者紫,或者随便什么玩意儿,有关系么?
“当然有啦!不是我说你呢,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浮躁!”
哦,那细竹姐您是活了上百岁的魔女咯?
“我只是想说,有着这样一种可能性,即,在虚无之中变出某种现实的可能性——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关于【她】的事情么?既然经济炒作出的泡沫也可以变成货真价实的金钱,那么,又何尝不可从一本书中幻化出一个灵魂来呢?这就是我要说的,关于第二个版本的故事了。之前也跟你说了,现在的紫正在被某种泡沫般的幻觉影响着,而我们现在所担心的便是,是否也会有别的什么东西从她所沉溺的梦境里幻化出来。”
难道说,那个【她】就是紫那于连式的中产阶级梦境所创造出来的?
“不不不,【她】是另一回事情——但跟紫也有点关系。正如你所见的,【她】完全就是某种幽灵,某种飘渺的存在。也许你会听见她唱歌,清楚地看见她的面容什么的,但是你不能拥抱她,也不能和她做色色的事情。因为她是那本书制造出来的东西,而书本身承载的,不过是虚无飘渺的概念罢了。但是紫不一样,紫是活生生地,有血有肉的人。一旦什么东西被她创造了出来,后果恐怕就会很严重了,就不单单是幽灵什么的而已了。”
是这样么?这么说来,你们这读书会还承担了拯救世界的责任,所以说到底你们还是一群好心人咯?哎呀,我真是看错了你们,我还以为这个读书会不过是杨海诚用来……那么,细竹姐,按你这么说,紫就像那些漫画或是意淫小说的主人公一样,有着强大的力量,既可以创造出美好,又可以毁灭世界;而你们这一群人的目的,则是把她向正确的方向引导……我说细竹姐呀,你不觉得这样的设定太老套了么?
当然了,也许这个故事本身就很老套,因为这个作者已经被那些莫名其妙的漫画和小说给毁了,满脑子都是庸俗的桥段,想不出什么新点子来。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呢,紫又不是守护大家笑容的魔法少女——就算是,也犯不上我们这些人来引导她。关键是在那本书,书!我不是跟你讲过了么,人皮是人皮书的催化剂,而人皮书呢,又是其他东西的催化剂。”
那么,这本书就在紫的手里咯?
“至于这个么,还需要你来猜……或者,最起码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因为,你看,我们得按照我们之间的约定来,不是么?这些信息,就是今天早晨违约行为的补偿,而剩下的,我还要留着做我们继续合作的资本。”
也许吧,细竹姐,但是,你又怎么保证说,这些信息的能够补偿你的违约行为呢?你有所谓的,哦……“政治经济学”依据么?
“既然知识就是权力,那么,我本身就是规则——谁叫你有求于我呢?”细竹姐狡猾地笑着,“行啦行啦,不就是假装做情侣么?又不是肉体交易换取保研机会什么的……再说了,难道你觉得,细竹姐就没有魅力么?跟我做情侣难道是很吃亏的一件事情么?”
说着,细竹姐的身子向我压了过来——糟了,尽管蟑螂还在爬,苍蝇还在飞,而且莫名地感到周围有着看不见的虫卵,然而,细竹姐身上还是散发着一种奇怪的,难以抗拒额诱惑力。而且,和上次在学校的走廊里不一样,这一次我们是在一个完全封闭私人空间里,不用担心会被谁撞见,或者用细竹姐的话说,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
那双在暗地里窥视着的眼睛,现在已经不见了。
此情此景让不禁我心跳加速——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父母不在家,然后我就背着他们做一些其他的事情,玩电脑啦,看电视啦,或者仅仅是在客厅里漫无目的的闲逛。尽管现在看来,这些事情也只能够用“无聊”来形容,但当时的我还是处于一种战栗般的兴奋之中,心狂跳不止——也就是说,真正令人着迷的,并不是具体的实物本身,而是越界时所体会到的,那种禁忌的快感。
而性爱这种东西,本质上和趁父母不再偷偷玩电脑一样,其本身并不见得有趣到哪里。这也让我想到了一句谚语,说,“若要让人远离毒酒,不要告诉人们这酒有毒,而是告诉他们这很难喝”。
当然了,尽管说了这么多假道学的话,然而,此刻我已经搂住了细竹姐的腰。跟我想的一样,她的腰很细,很软,很无力,完全栽倒在了我的怀抱里;而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又轻又软,我也分辨不清,她到底是在抗拒我,还是在寻求某种支撑。
“你最好还是别这样,当然了,我现在也没有力量反抗你……不过,我倒是觉得,你已经喜欢上紫了。”
细竹姐表情平和,语气温柔,同时也意味深长,讽刺多于鼓励。
“你也应该喜欢上她,她健康,热情,充满生命的活力。你应该和这样的女生做爱,最起码,她们不会把你引向错误的方向去。”
想象你已经饥肠辘辘,大餐也摆在眼前,却发现蟑螂正成群结队地在汤汁里游泳——细竹姐这些可谓“大煞风景”的话,瞬间把我的心石化,并击碎了。
或者换句话说,你已经鼓足了勇气,准备不顾一切地爱上一位苍白的维纳斯。虽然勇气可嘉,但仍旧没有料到,她早已腐烂的大腿还是会败坏你的胃口。
对不起细竹姐,我失态了,我这就乖乖地回去睡觉。
“嘛,你不要这么说呀,搞得我像是在批评你似的。那个,你不再坐一会儿了么?”
啊,不了,不了……就像我刚才说过的,整个地下室里,似乎有无数的复眼,触角,以及无论什么乱七八糟的感知器官,都统统都指向了我。我这才意识到,我刚才犯了很大的一个错误——那些窥视我的眼睛们,何尝消失过一瞬间呢?我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鱼产下的一颗又一颗硕大而透明的卵。它们的身体还尚未成型,但是那双大眼睛已经在窥视着什么了。
细竹姐,我错了。
“嘛,嘛,知道错了就好!小孩子怎么能不犯错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