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病床上,左边是杨海诚给我倒茶水,右边是哈牛给我削苹果。(对了,还有美琴学姐。我要特别感谢她,所以放在括号里额外说明。不顾一夜劳顿,她一大早又爬起来为我做了满满一盒饭带来。如今正趴在一旁地桌子上睡着。)正对面,学院的老师坐在椅子上,手舞足蹈地给我解释一个大概在她看来很重要,而实际上应该也无所谓的问题。
“世界上为什么要有恶魔呢?”
说实在的,谁关心什么天使恶魔,善良邪恶呢?
我觉得如今人们养了坏毛病,不但好讲空话,还搞得像是有天大的价值,不听反倒成了我的损失。嘛,也无所谓。老师的“左膀右臂”(看上去是这样)都来伺候我,搞得我跟个什么王子似得,还是认真一点儿比较好。
“这还要从人类的始祖被逐出伊甸园讲起……”我强忍住一个哈欠,而且似乎看见杨海诚在偷笑,“我们人类的祖先,一开始就面对着两难的抉择,Zu sein? oder nicht zu sein?对于一切Dasein,这是ewig的问题。Aber,如果一个问题变得永恒了,只能说,无论选取那个也就无所谓,问题自然便会消解。”
我喝了一口杨海诚给我的茶水,这家伙还在忍着不笑。然而不论是笑我还是笑她,其本身还是很辛苦的。
“因此,我认为‘反智主义’是inopportun的。既然祖先选择了这条路,我们要做的不是抱怨。除非抱怨有Zauber,能让我们回到过去——它没有,是吧?”
嗯。
“我们能做的只是最大限度的利用那intellignz,看看能不能造福人类,在某种意义上。我想你是认同的吧?毕竟我们谁也没吃生命树的果实?您能长生么?还是从十五楼跳下来安然无恙?不不,你不必非得同意我,你可以有自己的看法。”
别说什么从十五楼跳下去,别人一闷棍我就不行了,我又哪来自己的看法?
“好,那么,你认为智慧的负面作用是什么?”
哦……其实很多……
“的确,人的大部分罪孽,很多是因为有了智慧而来。因此我们认为,智慧的代价便是邪恶。人类的始祖偷食禁果,是被蛇欺骗——而欺骗这种行为,便是智慧最标准的呈现方式。”
说实在的,我觉得这话倒是说的有点儿“反智主义”。
“智慧另一种创造邪恶的方式,就是让人认识到邪恶——就好比商家无中生有地创作各种节日,骗你花钱一样。总之,智慧让人变得邪恶,从而他们狡猾、虚伪、贪婪、肆意妄为;智慧也让人认识到了邪恶,从而他们愤怒、痛苦、厌世、玩世不恭。当然,人们只是注意到了前者,而往往忽视后者,甚至没意识到后者的严重性和破坏性——嗯,反正你现在也不是外人(什么意思?)了,昨天晚上,或者严格地讲是今天凌晨的事情,你也看在眼里了吧?”
嗯……您说的是柚子姐?
“这个女人完全被邪恶侵蚀了。就像人们常说的,如果你要战胜恶势力,那么就要让自己变成更恶的势力。人因世上的邪恶而感到愤怒、激愤、郁郁不平,才有了想和邪恶抗争的念头和力量。但不幸地,这种力量又是负面的,在其激发下,人便做出更多狡猾、残忍的行为。当然了,我们(你们?)是不相信善以及普遍的爱能够解决什么问题,于是人类便陷入同邪恶斗争,却最终又被邪恶侵蚀的恶性循环中。”
呃……就好比“以战止战”的观点,尽管出发点是好的,但到底不过是推动仇恨之轮不断转动?
“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不知你是否察觉到。一般来说,小到偷鸡摸狗,大至金融诈骗贪污腐败啥的。一般捉住也就承认了,没别的话讲。而至于杀人越货一类,却会莫名地打出‘替天行道’的名号来。至于兴兵作乱一类的大勾当,成了就算成了;不成的关进监狱里,慷慨陈词一番,忽而感觉似乎站在了正义的一方。前者是因智慧,给人的贪婪和狡诈大开了方便之门;而后者则是用智慧认识到了真正的‘邪恶’之故。你刚才的例子也不错,所以我说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唉?什么人选?
“哦,这个以后再说……在我看来,后者往往比前者更具有毁灭性,是人与人互相伤害的根本动力,最后的结局也就无非是大家一起都玩完儿最好。Drum besser war es, dass nichts entestunde。为了不让虚无主义者成为我们时代的先知,更是为了不让我们祖先当初的选择成为一个错误,魔鬼便应运而生了。”
(还是说为了证明,蛇当初的诱惑不是恶行?)
“魔鬼的职能,首先便是看家行当,‘诱惑’。通过‘诱惑’,让人意识到邪恶其实也算是很迷人的事情,或者好听地讲,很正常的事情,因此没必要那般义愤填膺。只不过这也无非是止痛剂一样的功能——根本的解决之道在于,寻找那些,就像昨天那女孩一样,因智慧认识到邪恶而感到愤怒的灵魂。引导他们,转化他们,让他们把如火地热情投入到正确地事业中去。而迫不得已的话……”
我大概猜出她想说什么了。
“解决他们。”
她坚决地说。
“那么为什么这份儿工作只有魔鬼才能胜任?很简单,只有魔鬼会把邪恶当成一种娱乐,一种消遣,甚至是某种艺术。魔鬼让‘邪恶’成为人们生活中的必须,接受它、使用它、正确地看待它。Die stets das Bose will und stets das Gute schaff。当然,换句话说,如果一个人在邪恶中找到了某种乐趣,当作某种消遣,甚至会在一些很龌龊的够当里找到很高尚的理由,那他也就是一个魔鬼——或者最起码有做魔鬼的资格。”
的确,我首先想到的便是杨海诚那一套“人际关系非欧几何学”的理论。
“我推荐你看看《浮士德》,就知道魔鬼在我们如今的社会里要做些什么了,反正歌德嘴比我伶俐地多,我又何必在这里浪费口舌。啊……这世上有这么多名著,真是一件大好事。而至于具体的琐事,海诚会一一给你讲……你笑什么,你这王八蛋X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勾当?……哈哈,你看,你和我家这儿子也是同学,乱七八糟的什么也都知道,让你见笑了……嗯,同学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那个,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事情,尽管联系我好了,不过……”
她用缺了半截指头的手撑了下眼镜,仔细看了看我。
“同学,我怎么觉得在哪儿见过你似得?”
我顺势收了她的名片,看到中文名下清楚地写着“Yolanda Yang”-“Professor of T.G. University”。便顺手摸出票夹,把那张身份是“Financial Investment Consultant of the LWW Medical Technology Company”-“Yolanda Yang”的名片给她看。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和我一起学英语的那个是吧?我说的呢,怎么看都像是一家人!”
也不知道这年头怎么了,在一起学个什么就成了“一家人”。
随后,便是当妈的本能反应了,她便开始着杨海诚说比如“你看看人家平时都干什么,再看看你!”一类的东西。说过瘾了,又对着外面大喊,“Mr. Attemer! You student is here!”
Jesus Christ!
“Well, well, well, well. no fancy seeing you here, my lad!”Mr. Attemer热情地对我说道。
Me too. Your Excellency!
“Yolanda told me that she got a wounded student in hospital. At first I was doubting that she was just ****** up some stupid excuses, but now I know that I just wronged her. Well, my pigeon, you can take your time whatever you like. In fact I am not that busy in my business.”
说完,他走到学姐那里,很关切地拍拍她脑袋。不想被睡梦中的学姐一把打开,就这满嘴口水没好气地嘟囔了些什么,只是自顾自打鼾。
“Ah, you must have labored for a whole night, you cursed beast!”
大家都被逗笑了,只不过杨老师有点不好意思,“唉,你看看我这一家子,都是这一副德行,到处丢人现眼!”
之后杨老师又说了些有的没的,比如让我带杨海诚学好啊、以后遇见什么事儿就去找他们绝对没问题啊、抱怨家孩子到底还是不争气不似我这般爱学习(我倒觉得她是在恭维我),一类,反正听了都觉得可怜天下父母心的话。唠叨了又差不多有半个小时,才和Mr. Attemer一起离开。
“Take care of yourself! Especially since now.”
Mr. Attemer said to me, seemingly with much apprehension.
他们两个走后,病房里便剩下我们三人。(我如今还算是学生,所以能住院就尽量住,也算是占点儿政策的便宜。)杨海诚似乎很有感触地问我:
“怎么样?干么?”
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呢?……哈牛!停吧停吧,你削这么多给谁吃?”
哈牛归根到底,也只算是没生命的物件儿。刚才和杨老师谈话时,她就静静地坐在一旁,一声不响地削苹果。我倒是第一次有意观察下她的手,灵巧地手指细细转动着苹果,而果皮纤纤垂下不绝如缕,不禁感叹匠人之巧夺天工。由于没有一点儿生命的气息,我完全把她忽略了。回过神来,发现她已经削了差不多十来个苹果摆在盘子里。
当然咯,她摆放地也很整齐,给人种我业已无福消受之感,总之不太吉利。
听到海诚的命令,哈牛没有就此停手,就像某些机器,只有一整套动作结束后才能关机。哈牛把最后的苹果削完,还想往那金字塔上叠,发现这是多余的一个,便刺在刀上递给我。
“来,吃苹果~”
哈牛的声音很温和,只是她木制的表情和明晃晃的刀刃,完全不像是在劝我。大概我要是不吃,什么不好的事情便会发生一般。既然如此,我也只好接着吃了,尽管我不是那么喜欢苹果。
(我忽然想到,如果当初夏娃也是这样吃的苹果,杨老师那一套东西又算是什么呢?)
“唉,反正更年期的女人,什么话都是磨里带外(?)的。反正简单地说就是……”杨海诚也伸出手,把金字塔顶取下来吃。哈牛两只颜色不同的大眼睛转来转去,大概有点儿不安,好像海诚把厨师用萝卜雕的凤凰掰下一块蘸酱吃——谁叫哈牛不用吃东西呢?
不过我到是很释怀,毕竟这些苹果变得像是给人吃的了。
“……让你也来当魔鬼。”
我……其实没那么大的胆子,违法乱纪的事情……
“啊,我不是说我自己的副业……而且话说回来,昨天这么一闹,我的勾当也就都被抖出来了。你知道那老女人说啥?‘能挣钱了是吧?以后再别想从我这里拿一分钱!’”
Well, your Excellency,(我现在觉得,你们这些人都是我的Excellencies了。)先容我问几个问题吧。那个,首先,你们所说的魔鬼,真是那种魔幻的家伙么?还是说仅仅在metaphorical的程度上?而如果真是如此,先不说我从小就接受了科学的世界观教育,不相信这些;我也从没觉得自己真的有什么所谓法力,又怎么能胜任呢?最后,嗯,恕我冒昧,魔鬼除了同学你的那“应用几何学”以外,难道还有别的事情可做么?
听了我最后那个问题,杨海诚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咬了口苹果说:“实在抱歉呢,这是我的失职,给你留下这么个坏印象。不过正经的事儿,我们也做着呢,哈牛——”他示意哈牛,哈牛便伸出胳膊挽起袖子,里面镶嵌着一个小瓶子,里面有些暗淡的结晶,倒是让我想起了家里的那几支熊胆粉。
“如你所见,这便是柚子的灵魂。”
哦,我一直以为,灵魂是某种液体或气体呢。
“偏见啦,偏见。”哈牛把胳膊收了回去,安静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就像那老女人说的,我们这些人收集灵魂,而且主要收集的便是像柚子姐这种人的。不过我并不认同她的那套理论。我觉得柚子姐并不邪恶,而仅仅是悲惨罢了。就像珍珠是贝壳生了病酿出的,只有悲惨的灵魂才会卖出好价钱。至于那老女人说什么,我们是在净化社会、拯救人类啥的高大上理论,我实在不敢恭维。”
嗯,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呢……Every devil is an egoist, and I have no doubt of that…
“不过我也搞不懂,为什么那些家伙,总是喜欢这般如此不堪的灵魂呢?反正我们也不是外人了,我就给你透露一下吧……啊,没关系,哈牛。现在他也算不上是外人,咱们的勾当他也看见了。就算我不讲,也迟早有别人说,知道是早晚的事儿……越是像柚子姐这样悲惨的,而且太悲惨以至于博得不到怜悯的灵魂,他们就越喜欢,甚至细细地鉴赏。他们最喜欢的就是那些被命运碾压至破碎的灵魂。之所以不能再怜悯,一方面是因为被彻底地碾碎了,就连同情也不能将其粘合;另一方面,大概也像那老女人讲的:人无需作恶,只要认识到了所谓的恶,本身就已经被它侵蚀了……不过说到这里,我认为柚子姐的灵魂确实值得仔细把玩。”
悲惨得无法博得怜悯,不错,我喜欢这个表述——如果还有人可怜你,那你还没有悲惨到那个份儿上。
“这份工作做的越久,我日渐觉得,真的没有什么人发自内心地希望这个世界会好起来。‘让这个世界好起来’,顶多算是他们用来挣钱的饭碗——哦,我承认自己正日益变得cynical起来。的确,柚子姐这样的灵魂,能够把人打动得潸然泪下,或是义愤填膺,或是所谓的thought-provoking。这些玩意儿,从其量是辣椒、烟草、酒精、如果更激进一点儿,毒品。它们或许会启发你,但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源泉所在。”
说到烟草,海诚便伸手去掏烟。当然,烟草什么的,医院里绝对禁止,所以在哈牛的示意下,海诚还是收了回去。
“正如你说的那样,Every devil is an egoist。我之所以要拉你入伙,不是要劝你投身到何等高大上的崇高事业里去,只是想找一个靠得住的伙伴罢了,以面对此后会遇到的种种困惑和不妥。Two minds are better than one,不是么?我的嘴,在同伴们当中算是最笨的了,有什么想法只能直接讲。不过正因为我要的是个真正支撑我的伙伴,而不是平时利益上结成的关系,我想坦诚一点儿绝对没有坏处。”
可是先不说是否接受你的加盟邀请,我觉得我本身没什么做魔鬼的天赋呀……
“哎呀,看你说的。你不是一开始就认出我是个Teufel么?”
不不,这你喝醉了以后自己讲的。
“啊……实在是不好意思呢……”听了这话,哈牛也转过那张茫然的脸看海诚,“当然了,识别Teufel啥的,不过是细节。最重要的在于,当一个人并没有经历过什么像样的痛苦,却不知何故对世界抱以一种悲观态度,认定这个世界是邪恶的。我们便会说,此人有天生感知邪恶的能力,便是先验的Teufel材料。”
海诚说完,不知何故,我们都沉默了良久。
……
“那……怎么样?干么?”
海诚打破沉默问我。
怎么说呢,我想考虑一会,可以吧。我的脑子刚被打过,即便现在答应,也是稀里糊涂不负责任。
“当然可以,即便你现在答应,也有反悔的时间。”
那个,恕我冒昧的问一句,如果我不答应的话,不会有什么……
“啊哈哈哈,怎么可能,我亲爱的好同学!”海诚笑了,站起来对我鞠躬,“我们说到底还是做买卖的。所谓散交情——啊不——散买卖不散交情,这不过是我们对你提的一个建议罢了。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等会儿还有事情要做,再见了!”
说完,他走到美琴姐那里,只是低下头耳语了些什么,美琴姐便警觉地坐起来。反应了一会儿,便开始热情地说一些类似祝我早日康复,饭盒啥的就放在这里,她自己回来取一类的话。说罢,就跟着二人一起离开。
学姐,嗯,但就为我辛苦成这样一点,我以后再也不说她是“beast”了。
忽然海诚又把头探了回来,好像做什么坏事儿似得,坏笑着说:
“那个啥,等会儿会有人来看你呢……嘿嘿,五百块不是小数目,而我也是讲信用的么,哈哈——哦当然,这回可是货真价实的呢……啊,知道了,我这就走,你们催什么……”
哦?
五百块是……
……
没过多久,紫,还穿着昨天那件衣服,有点儿害羞地走了进来。
她很不安地在我身边坐下,小心地问我现在情况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出院一类的事情。而我,则是很疑惑地回答她。好几次都有说出“哈牛,要是你的话咱们就别玩了,这游戏很无聊。”一类的话的冲动。
“那个,很谢谢你,昨天救了我。”
唉?她仅仅握着我的手,是如此的柔软,我确信这不是哈牛那双虽然灵巧,但却冰冷的工艺品。而且话说回来,我也没有……
“你别谦虚了,海诚把事情都告诉我了……”
她红着脸,继续说:
“我知道,平时我对你态度很不好,算是错怪了你吧……以后……我一定……”
紫红着脸,似乎不想再说不下去。
嗯,我肯定,这绝对不是哈牛。不过海诚的所谓“货真价实”,恐怕是两层意思吧?不过我很欣赏那第二层意思,杨海诚的所谓“应用几何学”,大概变得高级起来了吧?
想到这里我很高兴,捡了刚才哈牛削好的苹果给她。
来~吃个苹果吧。
我温柔地说。
……
就这么过了几天,每天紫都会来看我。差不多到中午的时候,学姐会提着一盒饭来,叮咛我几句“害了病就得好好补充营养”的话,把前一天的饭盒带走。该说不说的是,学姐真的是一只彻头彻尾的肉食动物(尽管我发了誓,说以后不再说学姐坏话的……)。大块的土豆炖上大块的排骨,稍微放一会儿,就会看见油脂在表面结成了塑料般薄薄的一层。
我承认,只要是个人,便都喜欢吃肉。学姐的手艺又好,不感恩戴德就完全不是人——即对不起人贪食肉类的本性,更对不起“礼尚往来”的规矩。然而,我是一个心底良善的人么?每当看到那些整齐切断的脊柱骨,作为同样的脊椎动物,我内心不由得感到一丝丝寒意。
换句话说,暴力本身出自一种热情(passion)。可是在这之后,剩下的只是寒彻人心的悲凉——大概类似于燃烧后冰冷的灰烬?我不太清楚。
至于杨海诚这个家伙,会时不时发短信来,问我到底想不想干。
虽然每一次措辞各异,然而我的意思都是一样的,“还是让我考虑考虑吧”。
说到紫么,她每天都会来看我,我不高兴才怪呢,是吧?
总之,这样作为一个“病人”的日子过了很久,我也很高兴。我见过很多很多这样的表述,说希望自己得了一种很奇怪的慢性病,虽然不至于说时刻处于生命危险中,但是他人的精心呵护是少不了的。因此,家人都陪伴在你周围,无条件地养着你、呵护你;而绝不会再天天要求你考大学、逼你努力挣钱找工作养家一类的。天呐,我每天吃着学姐做的饭,看着海诚求爷爷告奶奶般的短信,握着紫温暖(绝不是哈牛伪造)的手,人最幸福也不过就是如此么?
(******什么人之为人的责任!尽管我没钱,可我还是要任性一回!)
不过仔细想想,满足此条件的疾病,大概也只有“白痴”这一条而已。电视里经常有哪些关于“脑瘫(是‘瘫’不是‘残’,人都是自作聪明,所以才变得脑残。)儿童”的片子。哪怕是最残酷的功利主义者,也会对他们抱有那么一点点怜悯之心,最起码不会吆喝着他们“去给社会做贡献”。人都希望变得幸福,而最幸福的莫过于傻子——而悖论就在于此:如果你渴望着幸福,那就说明你还不是傻子。
所以说,美好的生活,只要认真考量一番后,很快就会支离破碎。
换句话说,是因为本以为死定了的细竹姐突然出现。套用陀老的话,便是“那些平凡而幸福的日常,一点点被唤作疑虑的害虫啃食殆尽。”——细竹姐是一切蟑螂和苍蝇的女王,所以我想她有这个能力。
不过一开始还是挺丢人的,反正我是没想到,脖子被划破,血流成河的细竹姐还活着。更要命的是,在傍晚无人的走廊里,我们再次相遇了。虽然我不认为细竹姐生前和我有什么未了之事,(因为她说了,我们是假扮情侣,而且反复强调不要假戏真做的也是她,一切责任都怪她不怪我。)还是我欠她了什么。然而看见她还是穿着那天的衣服,似乎有意地在我面前出现,我想都没想便跪下磕头。大概什么阿弥陀佛、上帝保佑、安拉乎克巴一类的初级咒语,对细竹姐大概是无效的。所以我很后悔,没有和杨海诚多学两句德文咒语(最近我知道为什么魔鬼都要说德文了。一方面,德国乃所谓“召魔,捉鬼,炼丹之龙虎山”也;另一方面,德语在西语中据说也有着“唵嘛呢呗咪哄”一类的功效,因为说起来让人感觉“mouthful”。)以使得细竹姐退散。
见我又是磕头,又是念咒(总得念点儿什么),还大有准备烧纸、焚香之嫌。细竹姐突然生气了,一脚踩在我头上。
“哈?你们是都盼着我死!是吧!”
这么说,细竹姐您还没死?是吧?
细竹姐叹了口气,向我道歉说她现在正生气,是我撞到枪口上了。(可是这算是道歉么?)作为补偿,细竹姐邀我去外面吃蛋糕,她请客。而当我委婉地回绝说,医生不让我乱走,她又没好气地说道:
“那医生叫你死你就死(其实仔细想想也就是这么回事儿:如果医生说‘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那我们也没什么办法。)么?别人随便打你一棍子就跟死人一样,我还指着你保护我呢!不觉得丢人就算了,现在又说什么‘医生不让我走’。唉,算了算了,世上男人都死绝了呢!”
不过细竹姐,你这话更像是从柚子姐嘴里讲出来的。
“算了,两张券我一个人都能吃了,反正就是对面的‘贝果贝果’,你爱吃不吃。”
任何一个拒绝女人邀请的男人,都活该不在这世界上留下后代。
我得收拾一下,毕竟不能穿着医院得衣服到处乱跑。而当我到了糕点店,毫不费力地就看见了细竹姐,因为任何一个有理性的女孩子都不会让自己面前摆满了各种甜食,并面无愧色地宴飨。
“啊哈哈哈,你来了是吧?嘿嘻嘻,快坐快坐……哈呜哈呜……你想吃什么呢?哈哈别客气,学姐请客么,嘿嘻嘻……啊,不过也不用点了,难道你不相信学姐的品位么?我保证,这家店里最好吃的都被我点遍了,嘿嘻嘻……”
前后差别太大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极端、而且病态的特例,不过我还是奉劝各位,如果你身边的女孩子生气了,虽好还是请她们去糕点店吃甜的——反过来说,如果一个女孩子上一秒还怒气冲天,吃了甜食后下一秒就笑得跟开花一样。这样得女孩子,最好还是敬而远之吧。
“这家的cheeseburger最好吃了!你们这些男人啊,整体就知道所谓的hamburger,那里知道甜食的美妙之处呢?还有可丽饼和华夫饼,而且咖啡也很甜!”细竹姐高兴地,而且平时她都是这样高兴地,对我眉飞色舞地说,“来来,尝尝这个。嘿嘻嘻,初恋的味道呢,哈哈哈……你露出这幅牙都被甜倒的表情干嘛?我不是说了么,我们只是装作情侣而已,而既然柚子姐也完蛋了,我们的关系也就……”
提到柚子姐,她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大概也是想起来,自己干嘛要找我出来,又干嘛要摆满一桌子的甜品。
“那个杨海诚,跟你说柚子姐的事情了吧?”
细竹姐放下手里咬了一般的可丽饼,小啜一口咖啡,严肃地说:
“我从来都不认同他们那些人的东西……尤其是那个,手指头都被砍了的赌棍,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嗯,我大概猜得到……
“那些人,他们自以为自己的事业很高尚,但不过是为自己的残忍和野蛮粉饰一些形而上的借口而已。诚然,野蛮在一些时候和力量是一回事儿,但说到底还是特别低级的东西。我承认人是很低级的东西,可我还是不能认同把人往低处拼命拽的理论。我相当讨厌那些家伙……嘛,你知道他们对美琴做了些啥么?”
啊……我不太想猜……
“唉,算了吧,你最好还是不要在这些事情里陷得太深。谁知道你打不打算跟那些家伙干,而一旦你这道了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大概又对你不好。魔鬼这种东西,唉……反正我个人的意见,为了你好,还是不要趟这浑水。”
不过,细竹姐。既然我们现在也算是没什么关系的人了,你又何苦对我这样好呢?
“嘛,因为我可是……”细竹姐又把可丽饼放在嘴里嚼,重新捡起刚才愉快的笑容说到,“既无所不知又温柔的大姐姐哦!”
哦,无所不知啥的我知道,可是至于“温柔”这一点我还没听人……
不等我说完,细竹姐就上前亲了我一口,留下了一大块奶油。然后淡然却不失愉快地坐下,看我有点儿不知所措地擦脸,幸灾乐祸地大笑:
“啊哈哈哈,害羞了!害羞了!”
细竹姐,如果你找我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在我面前说无聊的话、做无聊的事儿,那我还是回去吧。最起码作为一个男生,我对甜食没那么多兴趣。
“切,男人没有幽默感可是最致命的……嘛,既然你这么说了,哈牛!”
?
“不懂风情的家伙!嘛,这是给你的!”
也不知道哈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她手里抱着的,正是我最崇敬的“小老大”。
唉?细竹姐你这是……
“怎么说呢,我这个人并不迷信,但还是觉得它跟你有缘。嘛,就送给你吧,似乎你拿着它,就有无尽的活力和灵感。当然你不是作家,也不想阿卿那样会写诗。不过人活在世上总需要一些灵感吧?最起码你得考虑人生的意义吧?嘛,拿着,反正现在柚子也……”
柚子姐,她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细竹姐把华夫饼咽下去,严肃地说。我相信,她对柚子姐还是有感情的,不然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就像海诚跟我讲的,到了最后一刻还想拯救她,而大概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比起这个,我听海诚说,细竹姐你好像也是什么……“地方”……的人?而且似乎还和那些“Teufel”们不太一样?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讲讲么?
“那么……”细竹姐拿起咖啡小抿了一口,狡猾地推了推小老大,“你先告诉我,你要不要我的东西?”这的确是煞风景的场面,在一堆甜品的拥簇中,一个绿色的玻璃罐子里有个胚胎在静静旋转。
不过细竹姐,你现在得样子和那些行贿的人没什么两样呢。而我不想那些腆着大肚子的秃头那样啥,不问条件就先把东西拿在手里。他们大部分就是这么才进去的,您以为我不知道?
“嗯,你是聪明人。所谓聪明并不意味他们实际上知道什么,而是尽管不知道,却能猜得出彼此之间的关系。为了继续让你‘聪明’下去,我不想告诉你我和杨海诚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同时也请你放心,你并没有杨海诚所谓的什么‘天赋’,他不过是想利用你。不过,现在这个世道,大家都是在互相利用。你也想利用我,只不过你太笨,还没有任何头绪罢了。而我把小老大送你,当然也算是你说的‘行贿’吧?唉,就不会找一个不这么敏感的词儿?”
哦,抱歉。
“算了,不过事实是,你只要收下了这个,你就是我这面的人了——或者换句话说,你以后什么也不要做,老老实实地生活,不再和杨海诚他们接触,你就是我这面的人了。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中间派,什么都不做也是一种倾向。而只要有了倾向,最终就会倒在某个圈子里,你明白么?”
嗯,懂了。
“那么,你的选择是……”
……
“哦,这就是你同学?”
我刚说过吧?那种腆着肚子,秃着头的中年大叔?他直径走来,向我问好,并亲情地和我握手,随后责怪细竹姐不好好上课,又跑到这里吃零食。
“你就******作践我的钱吧!”
嘴上这么说,这大叔还是溺爱般地掏出钱包给这一桌子甜食买单。随后坐下,拿起一块小蛋糕放进嘴里,嚼了嚼说:“比起这些外国的东西,我还是喜欢村里蒸的年糕……你们这些小孩儿呢,能不能有一天把老家的这些东西都忘了?”
“呃,那个……你怎么……”细竹姐有点儿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小声说话,我听不清楚。
“哦,对对,忘了介绍!”
这大叔拍了拍脑门,愧疚地说,“我是你同学的男人!”
这会轮到细竹姐脸红了。
“唉,镇上最近搞什么项目,又派我大老远到这里来。唉,来了干嘛?不过就是吃饭,吃饭,除了吃饭还是吃饭。那天肚子吃炸了才罢休!”虽然他刚表示对西式糕点并不感兴趣,但还是吃个不停。
说吧,这大叔豪爽地笑了,拿出一颗烟。刚要抽,细竹姐就露出一副“这里不让吸烟”的厌恶表情。
“唉,好,好,嘿嘿。不抽就不抽。”大叔把烟放回去,爱怜地摸摸细竹姐的头。第一次,细竹姐完全像个小女孩一样。
“唉?这标本是你的?”
看到小老大,大叔皱了皱眉。不过,不管是什么,看到它都会觉得煞风景。
“那你一定就是学医的了!(可别乱猜呀!)”大叔高兴地说,“以后救死扶伤什么的,就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嗯,好好学习!不过我得批评你,再怎么爱学习,也不能把这东西摆在桌子上。来,拿着!”
我本想说什么,但是他已经把小老大塞进我的手里。
“都忘了问了,你叫啥名啊?”
我叫……
手里握着小老大,我突然发觉哈牛不见了,而细竹姐在害羞之余,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很狡猾的东西。
“好名字!现在很多人名字都差得很,死气沉沉的,不像你这么有灵性。”
呵呵,谢谢叔。
“唉,年轻真好啊!以后还得好好学习,将来为社会多做贡献,知道么?”
嗯!
总之,事情到现在为止,恐怕就要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