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梦境可以反映现实的焦虑。以陈非为例,当年面临着大学可能毕不了业的危机时,他虽然成天都带着满脸不在乎的笑容,夜间做梦却一次次坐在考场上,面对着一张张完全看不懂的试卷和监考老师没有五官的脸,直到汗流浃背地在宿舍里惊醒为止。此梦一直延续了若干年,即便他最终毕业并且拿到了学位证,那种面对考场的焦虑也始终盘旋在潜意识里。
这个梦后来终于消失了,不是因为陈非不再焦虑,而是因为有了更值得焦虑的对象。他不再梦到考场,而是梦到女友苏小麦的家。这个家里的一应陈设在不同的梦境里有不同的表现形式,唯一不变的是坐在扶手椅上的苏小麦的老妈,也就是人们俗称“丈母娘”的那种生物。
丈母娘有时候坐在阳光下,有时候坐在黑暗中,有时候让一道侧光打在半边脸上。无论哪种姿态,都带有天然的威势。陈非每次都像一个被按倒在大堂上的小贼,面对着身前的杀威棍,浑身战栗面如土色。但正如杀威棍躲不过去一样,丈母娘同样躲不过去。
“来将何人,报上名来!”丈母娘不紧不慢地说。
“末将陈非,现居京城,愿娶苏家小姐为妻。”陈非跪在地上,干巴巴地说。
“京城居大不易,可有房?”丈母娘继续慢条斯理地问。
“没有。”陈非惭愧地摇头。
“那还谈个屁!”丈母娘骤然暴怒。
全部对话到此为止。接下来丈母娘就会拍拍手,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扑将上来,棒打脚踢、水淹火烧,直到陈非满头大汗地醒来,重新回到2010年的真实世界。身边已经不再是宿舍,而是比宿舍还要狭窄的出租房;身边也没有了当年的舍友,而只有空荡荡的房间。而丈母娘的话语会一直在他的耳边转悠,比夏日的蚊蝇更加坚韧。
没房。那还谈个屁。没房。那还谈个屁。无论再做多少次梦,都是这几句万年不变的经典台词,就好像大学时代的梦境里,到了最后卷子上总是一片空白一样。陈非活在北京城,陈非没有房,这两个简单的事实让丈母娘变成了比考试还要可怕的东西,一次次填充着他忧虑不安的梦境,形成一个解不开的死循环。
那一年夏天,陈非的朋友杜愚跨坐在十四楼的窗台上,准备往下跳。陈非声嘶力竭地试图劝阻。短短的几分钟里,无数念头在陈非的头脑里飞舞交织,却织不出一句足够分量可以劝说杜愚退回来的话。他恍恍惚惚地觉得梦境和现实重叠在了一起,好像窗台上的不是杜愚而是他自己。丈母娘飘在十四楼的高空,带着慈祥的笑容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了煽动,竟然让他生起了“我是不是也该一块儿跳下去”的错觉。
脚下,北京城坚硬的土地沉默着,耐心地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