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走到卖书这一步。买书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一定能马上读完。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藏书已近千本。他终于无可奈何地意识到，以他现在的阅读速度，他根本不可能看完这些书。更何况他还有那么多书想买。
最令他头疼的倒不是这个，而是搬家时的麻烦。每次搬家他都要将好不容易分好类的书一股脑儿装进箱子里，搬到新家后，再重新分类上架。这将耗费他一两个星期的时间，以至于每次搬家他都要得上一次重感冒。
最近因为房租暴涨，他又要搬家了。一天晚上下班后，他在书柜里精挑细选出了十几本书，打算明天拿到附近的天桥上去卖。这些书里面，有的是他读过，但他觉得不会再读第二遍的，如霍达的《******的葬礼》、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有的是他没有读过，但他觉得这辈子可能不会去读的书，如胡安·鲁尔福的《燃烧的原野》、耶胡达·阿米亥的《诗选》；有的书则是因为他有两本（多出来的那一本是朋友送给他的），如雷蒙德·卡佛的《当我们在谈论爱情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和太宰治的《人间失格》。
等他来到天桥，将这些书铺在一条床单上时，他发现他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他还以为至少会有人对他的这一举动感到好奇。要知道，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在大街上卖这么有品位的书。他在大街上看到的书摊卖的都一些商业励志类的盗版书。
看着眼前走过来走过去的行色匆匆的人群，他感到非常失望。
唯一对他的图书有兴趣的是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卖手机挂链的小伙子。他摆了大约半小时后，那个小伙子走了过来，跟他攀谈起来。
“你卖的都是些什么书啊？”
“基本上都是小说。”
“我挺喜欢看书的，不过我不怎么看小说，觉得那都是骗人的。我还是比较喜欢看励志类的图书。不过那些书看多了也没有什么意思。”
“嗯，那些书大多都是瞎编的。”他最后的那句话倒是让他感到有些共鸣。
“不过我觉得有一本书，我觉得给我启发挺大的。李宗吾的《厚黑学》，你读过吗？”
“没有。”
“我建议你去看看。我就是看了那本书，才下定决心周末出来摆地摊的。万事开头难，只要你迈出了第一步，你就成功了一半。”
又是一个被成功学冲昏了头脑的年轻人，他决定不再理他。就在这时候，走过来两个高挑的********。她们在书摊前面逗留了一会儿。
“看看吧，都是好书。”小伙子帮他吆喝道。
“有侦探小说吗？”美女问。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们扭头走掉了。
“身材不错，”小伙子说，“我就想找一个这样的。唉，可惜呀，现在的女人太现实了。”
他没有接话。小伙子俯身拿起那本太宰治的《人间失格》，自言自语地说：“日本人写的，不错。日本的女人，真是不错。呵呵。”他充满暗示性地冲他笑了笑，接着说道：“可惜呀，现在的女人都太现实了。”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给他讲了一个冗长的爱情故事。
“我来北京之前，家里安排了一次相亲，那个女的是一家商店的售货员，身材还可以。我真受不了，你知道吗？我们一起去逛街，她说她口渴了，我就给她买了一瓶矿泉水，结果她说，我从来不喝矿泉水，我只喝脉动，青柠味的。我听了就来气了，我问她，你要不要我拿张纸写下来啊？她还厚着脸皮说，不用，你记住就行了。”
“后来，我们就一起来北京了……是啊，我也觉得她太势利，但是女人嘛，都是这样，没办法，人总得面对现实，是不是？我到北京后，住在姑妈家，她帮我找了一份服装批发的工作，一个月也能挣六七千块钱，还可以。但是她找了几份工作碰壁后，她就不愿意工作了。天天吃我的，喝我的，还跟我发脾气。”
“这倒没什么，最可气的是，有一天，我姑妈请我们俩去她家吃饭。她居然说不想去。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姑妈是叫你去，又没叫我。我说她是叫我们俩一起去。她说她没听到。我说，你他妈什么意思，还非得我姑妈拿五花大轿来请你去是不是？我当时就给了她几耳光。她一生气就跑回家去了。”
“我以为这就完了，谁知道她上个星期居然给我发短信，说她怀孕了，问我怎么办，我哪知道怎么办。我问我姑妈我要不要回去一趟。姑妈说，用不着，这种女人就喜欢用这种方法骗钱。我一想，也是，要是真怀孕了，她早就打电话过来，还发短信？你说是不是？”
“也许吧。”他回答道。
“我觉得就是。”他一边点着头，一边重复着这句话。
就在这时候，有人光顾他的生意，他走过去，卖掉了两个手机挂链。一卖完，他又走了过来，递过来一根烟。
“你的货是从哪儿进的？”他问那个小伙子。
“我姑妈帮我进的，我也不知道。唉，我就是打发打发时间，也没啥事儿可干。”显然，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刚才的话题上，他接着说道，“我觉得呀，人还是得往前看，是不是？你别看你今天在这儿摆地摊，也许哪天你就是亿万富翁了，是不是？所以说，我现在已经不再去想那个女人了，被她骗了就骗了吧。我现在又认识了一个女的，在服装批发市场上认识的。你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他把他的钱包打开，里面有一张女人的上半身像，长发飞扬，顾盼流光。
“挺漂亮的吧？”
“嗯。”看了看那个小伙子肥大的脸，他心里有点小小的嫉妒。
天快黑了，他的书一本都没有卖出去，只卖掉了一个笔记本。那个笔记本是他的同事送给他，但是他觉得太花哨了，不太想要。他将书一本一本装进袋子里，准备回家去了。他一边装，一边拍掉落在书上的灰尘。
“怎么啦？不卖了？”
“嗯，不卖了。没人买啊。”
“再卖一会儿吧，坚持就是胜利啊！”
“不卖了。”
回家的路上，他经过一家沙县小吃店。正好他饿了，便走了进去。他点了一碗飘香拌面。他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意识到从一开始决定来摆摊卖书就是一个错误。谁会要这些听都没听说过的书？
他叹了一口气，环顾了一下店里的顾客。
坐在他左边的是一对学生模样的年轻人。
“你在想什么呢？”女孩冲着男孩问，“你到底愿不愿意做我男朋友啊？你能不能痛快点？”男孩脸红了，深深地低下了头。
坐在他右边的是一对神色凝重的年轻男女。
“你别拿这件事威胁我？”男人冲着女人她吼道。
“我哪有啊！我没有……”女人怯怯地看了四周一眼，接着，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