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黄的土坡上矗立着几座砖瓦房,外壁上涂着蓝色涂料,被日头晒得皴裂,露出里面暗灰的墙体。房顶上填着麦草和土的混合物,几株干枯的大蒿在上面迎风招展。院子当中矗立着一根白木杆子,算作国旗杆,上面耷拉着一片晒得发黄的国旗。靠近国旗杆长着一棵低矮的老松树,针叶灰绿灰黄相见,其中一根枝杈上挂着一条铁片。坍塌的围墙外,一个老农赶着羊群“咩咩”地从墙下走过,有只贪吃的羊窜上断墙去咬松树上的松疙瘩。校长走到树边赶走了那只羊,他从树杈上抽出铁棍在铁片上“当当当”敲了三下。片刻之后,学生们从教室里飞跑了出来,“叽叽喳喳”冲破了这小学校的宁静。
教三年级的燕老师拍着粉笔灰从教室出来进了灶房,她走到煤池边夹了三块煤泥坨在炉子里,然后把水壶搁在了上面。燕老师刚满十九岁,一年前从师范学校毕业来这儿教书,现在还只是个代课教师。燕老师家离学校还有十公里,所以她每周有六天都在学校吃住。炉台上放着两个装面的灰黑色瓦罐,是爹拿来给她装面的,一个里面放着白面,一个里面放着荞麦面。陕北的老乡往往将两种面混着吃,这在以前是种穷吃法,但如今一碗油泼辣子荞麦面却不失一种美味,搁在城里饭店大概能卖到三块钱。燕老师也喜欢吃荞麦面条,她到这所小学校的时候学起了做饭,一开始连面都活不成块儿,现在却熟练到毫不费事。燕老师拿了面盔从瓦罐里挖出个半碗面来,她伸手在面里搅和了一下。靠门边放着一个大水缸,燕老师走过去拿水瓢舀了一点水,又从暖瓶里倒了点开水兑了进去。水缸缸壁湿漉漉的,这叫“翁浸”,老人们把这作为变天的征兆。燕老师摸摸缸壁,又不由自主地看看窗外的天,然而窗户上却堵了几个黑脑袋。燕老师直了直身体,几个黑脑袋立刻缩了下去。
几个男孩子蹲在墙根下窃窃私语,他们面容红紫,皮肤皴裂,眼睛干涸无神。这地方缺水好长时间了,孩子们的身体每天都处在焦渴当中。
男孩睿睿眨巴着大眼问身边的小矿:“你今天尿了没?”
“没。”
睿睿龇牙笑了笑:“不尿好,省得给学校茅房上肥。”
小矿伸出手指头从嘴巴指到脖子,又从脖子指到心脏,从心脏指到肚子:“这儿,这儿,这儿,这儿……快干了。”说着又直起身子向厨房窗户内看去,却不想正好和站在窗边的燕老师来了脸对脸,忙又蹲了下去。
燕老师没理会小矿,她从搪瓷盆里取出白皮鸡蛋磕在了碗里,然后热了油把鸡蛋糊倒了进去,锅里一阵清脆的“嘶啦”声。校长端着一高一低两个肩膀走了进来,他故意把鼻子嗅了嗅,说:“好香啊。”燕老师抬头笑了笑。校长说:“那啥,一会儿过来一下,领一下学习手册。”燕老师“嗯”了一声,然后把炒好的鸡蛋盛进了碗里。
窗户上又升起了孩子的脑袋,他们见燕老师走出门,忙争抢着从窗户跳进了厨房。一高个子男孩首先抓住了水瓢,他舀起一瓢水就“咕咚咕咚”灌了起来,勾得其他几个男孩都抻长了脖子,他们张开嘴巴兜住了高个子下巴上掉下的水珠。高个子喝完舒舒服服打了个饱嗝,这才把水瓢塞给了睿睿。睿睿趴上缸沿去舀水,但却怎么也舀不出来,因为里面的水已经浅到底了。高个子只好抓过水瓢帮睿睿舀水,顺嘴骂一句:“笨死了。”他从缸底刮出一瓢水轮个往几张嘴里灌,水“哩哩啦啦”洒在了男孩们的身上。小矿等不及,他爬上水缸把半个身子探了进去。这时,燕老师捧着一沓红皮小本向厨房走来。高个男孩慌忙放下了水瓢:“老师来了。”男孩们随高个男孩夺门而出。睿睿拍了一下小矿的屁股,小矿差点栽进水缸,“哎呀呀”叫了起来。睿睿只好返回去拽小矿,还没等拽出来,燕老师已经走了进来。看见被困在水缸里的小矿,燕老师又好气又好笑,她丢下红皮本把他从里面抱了出来。自然,两个男孩遭受了一顿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