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在寒冷中做梦了，梦中浮现出一片绿藻长成的森林。霉菌从天空飘落，像雪一样堆积在地上，融化的霉菌变成882眼皮那样的粉红色，汇聚流向远方。然后有一只鸟从远处的迷雾中飞出来，近身一看，竟是长了翅膀的爸爸。又辣又臭的怪味扑面而来。
小豆的爸爸是去年冬天死在马路上的。
城市中除了小豆这样的小家鼠，还生活着不少大个的褐家鼠。他们没有劳作和运动的习惯，只霸占着各种食物作坊，雇佣小家鼠为他们服务。去年冬天，小豆的爸爸刚从酒作坊回来，吃饱了发臭的酒糟，醉醺醺地跳上了终日车水马龙的路面。等到傍晚大家发现他的时候，他被轧扁的尸体已经和硬邦邦的马路冻在了一起。清洁工费了很大力气才把他从路面上铲下来。第二天早上，小豆跑过来，隔着阴沟的篦子，看到了路面上那片乌黑的血迹。这是爸爸留在世界上最后的标记。血迹围着中心向四面一米外飞溅出去，样子如同一朵深秋才迟迟盛开，绽放着火热激情的野菊花。那股浓郁的酒糟味道一直没有散掉，令冬晨的空气更加清冷。小豆自己并不明白，后来每当他害怕时嗅到的那种怪味，正来自爸爸肚子里爆出的酒糟。仅此而已，除了小豆心里一点点的感伤，地上的车流和地下老鼠的世界，都没有因为这件事停留过片刻。
890带着一张涂有奶油的包装纸过来，推醒了小豆。小豆浑身发烫，强打精神抬起脑袋，肩膀又红又肿，痛痒难忍。
“起来，我要个帮手”。
小豆不明不白地吃光奶油，跟着890一直走到一家书店后门，已经有不少小家伙在那忙活起来了。890推着一本厚书的边缘靠过来，示意小豆同他配合。吃过甜品的小豆精神矍铄，突然对一只正常老鼠的生活充满渴望。他用鼻子顶起书脊，书的一边翘起又落下，正好可以被一口咬住。小豆也不管去哪，只顺着890的力道一起抬着。他途中试着与890套套近乎，但口水总想顺着微张的嘴角流下来，索性伸直了舌头填满嘴角的空隙，不出声算了。
没过多久，小豆就沉浸在堵截口水的游戏快乐中不能自拔，忘掉了一切不安和哀伤。
小豆和890尾随队伍把书堆放在很大的一片场地中央。场地周围有多条水道汇聚向中心，目光缥缈的褐家鼠三三两两瘫坐在四周，说些简单粗俗的笑话。
因为无法张口，小豆一直没有机会询问书籍于这些吃饱了靠在一边的大块头们有何用处。一只年长的小家鼠清点过书籍数目，取出一包色彩掺杂的低质奶油，泡在散发着氤氲热气的水流中。然后打开，拿纸一抹，柔软的色彩就被挂在纸上，分发到充满期待的小家鼠手中。大部分小家鼠眼睛一瞥，舔掉纸上的奶油，就欢快离去。也有些小心翼翼地卷起纸包成团，挟着离开。可以想象，他身边也定有一个882一样的亲人等待着早餐。
890似乎和年长的那个格外熟悉，等到劳工们纷纷散去，小豆学着890的样子，开始搬书到褐家鼠面前。大个子们就安逸地抱过去，张口大吃起来。小豆再看看那些瞬间变成碎片的书本，才明白这些又重又厚的纸制品是最佳的磨牙用具，不软不硬清洁卫生，而且香气怡人。碎屑落下，收集起来，又成了孩子们的绝妙礼物。比起早晨洞顶飘下的雪花，纸碎不但柔软轻盈，而且不易融化。这个工作忙碌异常，从早到晚，整个街区的褐家鼠都会分批来此享受磨牙的快感。这是一种高等尊贵的集体活动，是他们城市老鼠等级与地位的象征。
小豆忙到深夜才回到住处。一天疲惫的工作让他得到了些许尊敬和羡慕，大家都把这种为保证褐家鼠可以无尽享乐而进行的偷窃视作一种荣誉。小豆如此往复了几天，就从一个遭尽白眼的倒霉鬼成了妈妈口中孩子终极奋斗的好榜样。他沾沾自喜着，伤口日渐结了痂，毛色在奶油的滋润下光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