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伦站在巨大的铜镜前。古旧的铜镜,蒙着一层细小的尘埃,灰暗的氧化物亲昵地附在上面。风从窗口蹑手蹑脚地钻进来,重重撞到镜子上,顿时头昏眼花,它在屋子里打了个转,又恹恹地飞出窗外。
铜镜淡淡地映出爱伦瘦长的轮廓,他穿着宽袍大袖的白绸衫,仿佛希腊神话里的少年。齐腰的金发像一挂冻结的河流拳曲泻下,反射着虚弱的天光。今天没有下雨,也没出太阳。这里天晴的几率比他张口说话的几率更小。天色灰白,仿佛有谁把面粉均匀地洒在了上面。天在膨胀,无尽的膨胀,如同一个发酵的生面团。
爱伦住在格尔曼公爵的城堡中,他是公爵的小儿子。从他记事的那天起算来,整整十八年未曾踏出过城堡一步,因为缺乏阳光,他的皮肤苍白到近乎透明的地步,细瘦的淡青色血管清晰可见。卵型铜镜,一个巨大的金蛋,他就被裹在这个永远逃不出的蛋壳里,像一只发育不全的鸡仔。
“不,我不要……”他在心里惊恐地呢喃,抬起眼睛,想像自己在大海上航行的情形——和肖像画里那个满头金发的英俊男人一样,骄傲地站在甲板上,直挂云帆。
那是他从小到大最隐秘的梦,在梦里,他变成了那个和他面貌极其相似的男人,可以用自己从未听过的声音仰天长啸,将幽蓝的波涛尽情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