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风月大师(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世间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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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我这辈子上过的女人当中,最辛苦的一次是和一个高大的白种女人,”黄教授淡定地说,“就在风暴欲来的大西洋岸边。”

我眼睛瞪得像鸡卵一样,“还是在露天场所!”

他看了看我,平静地说:“不是我一个,有几百人一起呢。白人、黑人、印第安人、黄人,排着很长的队。”

“真——的?”

“干嘛那么吃惊啊,你没去参观过纽约的自由女神像吗?大家都从下面进入……”他调皮地笑了笑。

我早知道这个一百多岁的老头是个大神级的人,早在30年代的时候和潘光旦、张竞生等都是性学界的前卫人物,但后来他故意埋没了自己,直到80年代惊艳复出,之后再度隐退沉寂。按他自己的话讲,“真正精彩的人生正如一条好的内裤,不论你大起大落,它都能包容你。”

很多人津津乐道于他神奇的生理能力。他的确可谓是男人中的战斗机,同时也是空中加油机,其精力之旺盛如黄河之水天上来,来了就停不下来。就是90多岁了,“房事还是和水电费一样来得规律”。芝加哥基因人类学教授还专门来找黄先生,希望他能提供一些精液样本以供研究。他的朋友李双枪说:“从来中国人都是去西方取经,头一回有人来东方取精了。”

当然这的确算是可载入联合国人口署文献的奇迹,但我真正佩服的不是他层出不穷的风月故事,而是他与世周旋的能力,不论是面对生活还是风月。

生活和风月是两把刀,前者的刀刃是名利,后者的刀刃是色欲,古往今来要么被第一把刀斩了,要么好不容易躲过了第一刀却被第二刀剁了。

像黄教授这样悠游于两把利刃之间,却能活到100岁,而且据说在浴缸里泡澡时还偶尔会竖起桅杆,这样一艘船,虽然老了但就是不朽。这才是真正的风月大师。

黄教授生在辛亥革命前夕,经历过满清、民国、共和国三个朝代,学问做到老高,连辜鸿铭都要他当入室弟子。凭他的天分、家世和师承,他总应该在现代文化史上有那么一号,但他信奉的是赤裸裸的快乐主义,要诀就是两条:活得更长,做爱更久。

所以,那种悬梁刺股苦逼逼的做学问成名的道路,他是不肯的,他调侃鲁迅的名言说:“世界上哪有什么情圣,我只不过是把别人泡澡的时间用来泡妞,当然最节省的方法是和妞一起泡澡。”

那种以身犯险博取大名的道路,他更不肯。所以抗日一开,他就远赴美国。他说:“我也没闲着,你们和日本男人作战,我和日本女人作战,就是战场小了点,一张单人床而已。”

反右一开始的时候,他立刻辞了大学教授,跑到一个叫梨庙的寨子去做村长。他说:“运动就像性爱,群众和女人呐,只要手里攥着硬硬的棒子,就会兴奋起来。”

他在穷乡僻壤躲过了红祸滔滔的日子,80年代重新回到大学,千禧年之后又回到了农村,照他的话讲:“北京还是人待的地方吗,你看,大街上公狗遇到了母狗都不兴奋了,嗨,压力太大了。”

为了采访他,我申请了省文化厅的一个课题。

在梨庙见到他,他就问我:“你申请了个什么课题啊?”

我不好意思地说:“当代记忆抢救……”

“好个抢救。如今国家真是有很多闲钱了,连我说的这些下流的内容都要抢救了。”

“您太谦虚了,作为中国性学研究的先驱,您的研究和经历都是非常有历史价值的。”

“呵呵,你这么说,我好像已经看见我翘了辫子多年以后,有人开逝世百周年纪念研讨会时主持人的发言了。嗨——有什么不同呢,不过是一辈子经过的女人多些,活到老做到老而已。”

但最后我并没有进行旷日持久的口述史工作,老头早就用老式的磁带,录了整整一大塑料箱子。

我问:“您怎么不直接录在电脑里?这录音机可以放博物馆里去了。”

他说:“还是喜欢把一个硬硬的东西塞进去,那感觉好极了。”

老人家把磁带编了号,我就一盘一盘听下来,就跟小时候听评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