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被遗忘的那些
天色渐渐转为淡白，站在山顶上看去，可见隐隐的金色正慢慢自东方浮现，将云层映出淡薄的金色光边。
淡青色的晨光渐褪，周围景物也渐渐清晰起来。
晨风拂动衣袍一角，卷起又落下，落下再卷起。
关雀儿坐在一块白石上，抱膝看着太阳猛然一跃，冲破云层，洒落万丈金辉。
那条长有翅膀的小蛇依旧在她身边，围着她四处乱转，见她不动，不时用脑袋轻轻触她掌心，她淡淡看了一眼，伸手在它头顶上抚了一抚，随即便又移开视线看向远方。
风摇绿浪，层林叠翠。
远处一鸿碧水，仿若玉带，绵延而去。
她究竟在想什么？
成真站在离她一丈开外的地方，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她。
从她恢复过来已有数天时间了，但是在这几天来，她却根本没有理会过他，既不说话，也没有再想要离开，只是每天都到山顶上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有那条蛇，到底它是从哪里来的？
是原本就存在，还是因为关雀儿的复生而召唤出来的？
成真微微眯起桃花眼，估量的眼神再次落在了关雀儿的身上，突然开口：“你在想过去的事情吗？”
他根本就是没话找话，存心想她开口。
关雀儿回眸看他一眼，眼神淡淡的，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就在成真以为她会继续沉默对他时，她却终于出声：“毕竟沧海桑田，过去的，也便过去了。”
“丝毫不曾留恋怀念？”成真眯起一双桃花眼，虽然带着笑，却有种格外阴柔冷冽的感觉，只是他相貌过分秀丽，所以不是特别明显。
晨风卷起了关雀儿的衣带在风中轻荡，她看了一眼成真，再看看自身装扮，淡淡应他：“留恋怀念又如何？”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敖烈和七宿的下落？”成真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
关雀儿这次倒是微微一怔，随即便不再言语，又坐了片刻，她突然起身就走。
“你要去哪里？”成真跟在她身后问。
“走到哪里，便是哪里。”她淡然应他。
“如果你想找敖烈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他现在在哪里，如果你是找七宿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找他。”成真一副闲闲无事的样子，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多谢，不必了。”关雀儿连回头都不曾回头，便拒绝了他的“好意”。
“你一个人要去哪里，要不要我陪你？”成真仿佛丝毫察觉不到她的冷淡，一径热情无比。
关雀儿的神情依旧淡然，“你不必这么热情，我身上应该没有什么可以被你利用的东西。”
成真笑了笑，“为何这么说？”
“你从以前就是这样，”关雀儿回眸看他，“如果没有所图，怎么会对我这样？”
“毕竟许久没见了，”成真眉毛微扬，唇角挑起一丝笑意，“你怎知我就没有转性，何况这么久以来，我终于可以见到一位故人，稍微关心一点，又有何妨？”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关雀儿继续赶路。
“但是我这一次，倒还真没想到从你身上得什么好处。”成真摆出一副无比认真的表情。
“是吗？”关雀儿不置可否，只淡淡说，“不要再跟着我了。”
“一梦千年，你可知道现在这世界，已经早和千年前不同？”成真这次倒是听话地停了下来，可是却突然把一个包递给她，“我想这些东西，也许你用得到。”
关雀儿微皱起眉，打开那个包看了两眼，也没有推辞，只说：“多谢。”
“不客气，”成真微笑，“既然你决定一个人下山，我也不拦你了，请便。”
关雀儿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但是终究什么也没说。
成真看着她渐渐走远的身影，唇角慢慢上挑出一抹嘲弄而狡黠的笑意。
他从她身上，的确是拿不到任何好处，因为……他想要的东西，根本不在她那里。
但是，他费了这么多力气让她复活，可不是让她做一只活动花瓶，满世界的到处乱逛。
他只是想——
搅乱这一池水，看一看敖烈又或者是七宿，究竟要怎么来收拾善后。
朦胧的雾气浮起，她面前的景物，仿佛突然变得模模糊糊，难以看清楚。
“晓鸥，”一张熟悉的、和蔼的、属于老人家的脸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对着她微笑，“怎么这么久也不知道回来看爷爷？”
“晓鸥，你去哪里了？这么久都不回家，不想姑姑吗？”女子嗔怪地看着她，但是眸子里却藏着笑意。
“晓鸥……”又一个声音突然低低在耳边响起，男人清俊的容貌在淡淡的烟雾中若隐若现，看着她的眸子里藏着满满的担忧，“你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
我就在露维城内啊！
关晓鸥想大叫，想高声喊出来，可是无论如何却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们到底是谁？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熟悉？明明……应该不认识他们吧？
“晓鸥，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老人家和年轻女子的脸慢慢隐去，最后说话的，只剩下那个男人，可是关晓鸥却还是没有办法看清楚他的脸。
她只能隐约看出男人的背影，黑色长发直垂到腰际，青色的长袍在雾气中飘飞，恍恍若仙。
他是谁？
她……认识这个男人吗？
如果不认识他，他为什么会喊她的名字？
“我找了那么久，却始终没有办法发现你的踪迹，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我明明看得到你，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你……”男人的声音低低的，但是却很清晰，一字一句，仿佛就在她耳边开口似的。
关晓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觉得难过，明明这个声音很低，也没有过激的语气，只是平平说来，却让她忍不住有些想掉眼泪的冲动。
是忘记了吧？
忘记了什么事情吗？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为什么她没有办法看清楚他的脸？
“晓鸥，你到底去了哪里？”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担忧，那种急切，她感同身受。
我就在这里——她很想这么大声地告诉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她用了多大力气，发出多大的声音，落在空气里，却变得空落落的，仿佛她自始至终都不曾发出任何声音一般。
眼前的雾气却逐渐加重，四下弥漫，她惊慌失措，四下乱找乱撞，但是却再也没有办法看到他的身影。
“不要走——”关晓鸥蓦地喊出了口，想要伸手抓住他。
“晓鸥，你怎么了？”耳边却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随即她就感觉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是谁？
是谁？
失神的焦距半晌之后才终于完全聚焦， 看着面前乍然出现的少年的脸，关晓鸥茫然了半天之后，终于回过神来。
此刻，月明星稀，暗云薄如蝉翼一般，不过片刻，便被风吹散。
从高处俯瞰整个露维城，城市恍若漂浮在海中的一座琼楼，夜的阴影蔓延开去，灯海星河交融汇聚成一片灿烂光辉的盛景，美不胜收。
而她，正和阿七一起坐在那根咩鸡毛上，随风飘荡。
原来刚才……只是做了个梦……
阿七一脸好笑又好气的表情，“你啊你，坐得这么高还能睡得着，你也不怕掉下去？刚才做梦了？”
迟疑了半晌，关晓鸥点了点头，“是，做了很奇怪的梦……”
“梦到什么了？”
“梦到……”关晓鸥怔怔地看着他的脸，半晌后才说：“我忘记了。”
“别胡思乱想。”阿七拍了拍她，然后不无抱怨，“你啊，该减肥了，重得要死，刚才压死我了！”他一边说话，一边揉着自己的左肩，以示所言不虚的样子。
关晓鸥立即暴走，“臭阿七，胡说八道，我哪里胖了，我还不到一百斤呢！”
“对，你还不到一百斤。”阿七点头，摆出一脸正经的模样。
他如果不是这副表情也算了，可是他说这话的时候，偏偏还要配上这么一本正经的表情，更显戏谑，于是关晓鸥再度暴走，飞扑上去便要掐住他的脖子。
“喂喂！”阿七站在摇摇晃晃的咩鸡毛上四下躲闪，“晓鸥，你想掉下去的话，我可不负责啊！”
可惜，他的话说得也太迟了一点，因为关晓鸥一时大意，于是一脚踩空，就这么华丽丽地从咩鸡毛上掉了下去，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
阿七一惊之下，立即朝下合身一扑，抓住了关晓鸥的手。
关晓鸥几乎泪奔，“快点拉我上去，我惧高……”
“谁叫你不老实？”阿七居然一脸笑眯眯的表情，头下脚上悠悠闲闲地倒勾着咩鸡毛，丝毫没有立即拉她上去的意思。
关晓鸥微微睁开闭得紧紧的眼睛朝下看了一眼，顿时脸色苍白，只觉得阿七一松手，她铁定成肉饼，“还不快点拉我上去！”
“我觉得这样挺好玩的。”阿七甚至还好心情地甩了甩手。
于是关晓鸥只得被迫悬在半空中晃悠了两下，她顿时放声尖叫了起来：“啊——”
“算我怕了你了！”阿七难以忍受她的尖叫，只好拽了她上去。
关晓鸥惊魂未定，半晌后才吐出一口气来，随即扭头，怒瞪着面前笑得一脸无辜的美丽少年，刻意压低的声音怎么听怎么有种阴恻恻的味道，“你故意的吧？”
“快看！”阿七随手一指。
“你故意的吧？”关晓鸥完全不理会他那根手指。
“啧！”阿七遗憾，“居然没骗到！”
“你再敢捉弄我一次试试看？”关晓鸥已经有化身哥斯拉怪兽的趋势了。
“要吃冰淇淋吗？”仿佛魔术一般，阿七手里蓦地出现一份超分量、看起来就很好吃的冰淇淋。
关晓鸥立即眉开眼笑，“要！”
阿七忍不住感叹，果然冰淇淋才是所谓的终极武器——
“阿七，”关晓鸥一边吃冰淇淋一边含含糊糊地分神开口，“我们以前都是这样吗？”
“是啊。”阿七点头。
“一直只有我们两个，除了抓妖上学之外，就没有别的事情了？”关晓鸥问出了长久以来心底的疑惑。
“你还想做什么事？”阿七微笑，“挽救世界人民于水火之中？拜托，咱们抓抓妖怪已经很不错了。”
“说得也是……”关晓鸥点了点头，继续吃冰淇淋，但是她心里的疑惑，其实并没有因为阿七的解释而消散。
总觉得哪里不对，心里总泛起奇怪的念头，就仿佛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突然丢失了对她来说极为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呢？
她根本没有一点头绪，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会觉得怅然若失，即便阿七一直陪着她，也还是觉得不满足……
含着满口冰淇淋，关晓鸥叹了口气。
“又怎么了？”坐在另一边的阿七看了她一眼。
“阿七……”关晓鸥迟疑了一下，然后才说，“其实，我刚才在梦中梦到我不认识的人了，他们问我去了哪里。”
“哦？”阿七不置可否，仿佛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你梦到的是什么人？”
“一位老人家，还有一个年轻的女人，他们一个说是我的爷爷，一个说是我的姑姑，”关晓鸥若有所思，“他们都说在找我，问我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暗夜中，阿七的眼睛陡然眯起，闪过一线寒光，但是随即他便笑了，“你做的梦好奇怪，难道他们是你上辈子的亲人？”
关晓鸥想了想，自己也笑了，“也许真的是我的亲人也说不定。”
阿七懒洋洋地趴在咩鸡毛上，看着远处的夜景，漫不经心地开口：“不过这一世，就只有你自己一个。”
“怎么会，我不是还有你吗？”关晓鸥立即接了一句。
阿七微微一争，随即便淡淡地勾起了唇角，“说得也是。”
你还有我……
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阿七，我们就这样一直在一起也不错。”关晓鸥捧着冰淇淋，转脸看向他，试图把刚才的梦境忘掉，“这样吧，再过几十年，等我死了，你记得一定要去找我的转世，我们下一辈子，还这么过。”
星光之下，她的黑眸中闪烁着点点光彩，极快乐的样子。
阿七虽然笑着点头，但是却在不经意间，悄悄皱了下眉。
晓鸥——
如果你知道我是如何待你的话，你一定不会再跟我说出这样的话来吧？
你会怨恨我，指责我，疏远我，直到最后……放弃我。
可是……我知道，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依然会这么做。
只要能够守在你身边……
我就会这么做！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正是秋老虎出没的好时节。
空旷的破旧柏油路上几乎空无一人，太阳晒得路面发软发烫，眼前白花花的一片阳光，刺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空气中连一丝风都没有，路边行道树的叶片一动都不动，刘过相信如果此刻他面前不是光秃秃的柏油路而是一条河的话，他一定二话不说就跳下去，就算淹死也认了！
抬头看一眼晒得人想发晕的大太阳，他开始左顾右盼，妄想能找到一处可以歇息的地方，但是没想到这里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居然连一处卖水的地方都没有。
简直是太过分了！
为什么他会迷路？
当然，还有更过分的——
擦一擦额上的汗意，刘过顺手从怀中掏出那只缩成一团的狐狸，郁闷无比地跟它说话：“拜托，现在已经这么热了，我真的不想再揣个暖炉了……你能不能自己走？”
狐狸眨了眨眼睛，接着就懒洋洋地重新眯起了眼睛，连动都没动，继续趴在他手心里。
刘过叹气，“我说，你是一只狐狸精吧？怎么连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也不至于大牌到这种程度，把我当什么了，饿了要吃，渴了要喝，我看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我根本是你的奴隶吧？”
狐狸眯了下眼睛。
“你笑了吧？你根本是在嘲笑我吧？”刘过反应过激地指着它，“你还有没有良心啊，我这样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你，你还笑我，看我不打你屁股！”
说是这样说，但是绒球控的某人却只是伸手在它脑袋上拍了一下，只是还没回神，狐狸便下嘴如闪电，一口咬住他的手指头。
刘过当场就蹦了起来，“喂喂喂，疼啊——”
狐狸……也就是萦夜，看到刘过搞怪的样子，顿时笑得眉眼弯弯，只是当她意识到自己在笑的时候，突然愣了一下，于是立刻意兴阑珊地松开了嘴。
她……居然也会觉得好笑？！
这个世界上，居然还会有让她不自觉地便想要笑起来的东西？！
太讽刺了，千百年来，她几乎早已经忘了发自内心的愉悦到底是什么感觉，但是面前这个人，居然能让她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笑了起来……
看着突然之间变得没精打采的狐狸，刘过不放心地捅了它一下，“你没事吧？难道……热晕了？”
你才热晕了——
萦夜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然后就气哼哼地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看来果然是热着了。”刘过无奈，“好了好了，马上大概就能找到休息的地方了，你再坚持一下。”
手中的狐狸却只瞄了他一眼，随即就漫不经心地眯起了眼睛。
刘过随手把它朝自己那身古怪衣服的衣袖里一塞，大步赶路。
好在这段路终有尽头，又走了半个小时左右，路两旁终于渐渐出现房屋，却原来是一个偏僻至极的小村落，估计一下路程，只怕这里远离露维城也已经有百里之外了。
看到路边的杂货店，刘过立即飞奔了过去，“两瓶水！”
老板娘一脸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从冰柜里拿了两瓶矿泉水给他，刘过付钱给她，哪里想到袖中的狐狸却突然跳出来，跃进冰柜中，轻巧至极地衔了根冰棍出来。
“啊呀！”老板娘顿时大呼小叫起来，“你怎么放只狗进我们家冰柜？”
刘过歪头一看，顿时连连道歉，老板娘却不依不饶，闹了半天之后，刘过留下了买路财，才得以带着他的“狗”离开。
出了杂货店，看一眼舔冰棍舔得兴高采烈的狐狸，刘过做凶神恶煞状，“你就知道吃！”
萦夜抬头看看他，低头继续舔冰棍。
刘过看它又缩成毛茸茸的一团，在那舔啊舔的，顿时无奈叹了口气，“我看我准是上辈子欠了你的，真是要命，我居然被一只狐狸精吃得死死的，喂！你什么时候变成人来给我看看？”
萦夜舔得正高兴，哪有心情理他，随便他在那里发神经似的絮絮叨叨。
一根冰棍舔完，她的唇角顿时被蹭得都是化掉的奶油，只是因为此刻她化成了原形，所以就是想擦，也没有办法，于是她只好甩了下头，试图把那种粘答答的感觉甩掉。
“看看，吃的一嘴都是。”刘过却突然伸出手，胡乱帮她擦了一把。
萦夜顿时愣住，抬头盯着他看了半天，差一点就忍不住开口说出话来。
他居然……居然……
“吃好了吧，吃好了就走吧。”刘过却没注意到她的反常，抓起她就朝自己衣袖里放。
萦夜被他丢进宽大的衣袖内，只能勉强扒住衣袖的边沿微微探出头来。
刘过大步流星，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举动。
萦夜盯着他的脸看得出神。
总是觉得……这张脸给她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虽然她从来没有见过这张脸，但是她却就是有这种感觉。
仿佛是她认识很久的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似的。
即便容貌改变了，但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
这也是她为什么一直坚持不说话不变回人身的原因，她知道他的工作就是捉妖，但是如果她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的话，他就不会收了她，这个人……其实是个很有弱点的人呢……
“救命啊！救命啊！”一声清脆的呼救声乍然响起，刘过蓦地停下了脚步，辨认了一下方向之后，立即朝西边的斜坡飞奔而去。
萦夜在他的衣袖内晃来荡去，简直晕头转向。
“救命啊！救命啊！”呼救声再度响起。
上了斜坡之后刘过才发现坡下不远处都是农田，农田尽头则是一个水库，有个孩子正慌张地围着那个水库四下乱转，大声求救，见到他陡然出现在斜坡上，那个孩子顿时跳着脚大喊：“救命啊，有人掉水里了！”
刘过立即飞奔下了斜坡，一边跑一边不忘把袖中的狐狸掏出来，“你等下不要乱跑，乖乖待在一边就好了！”
没片刻就奔到水库边，刘过把它朝地上一放，扯开那件东裹西裹缠在最外面的衣服，随即就灵活地跳进了水中。
“快点救他上来啊！”岸上的孩子还在叫喊着，眼睛里却突然露出了嘲弄的表情。
被刘过放在地上的萦夜悄悄地朝田边的草丛里躲了一躲，随即便冷冷地看向那个刚才仿佛还在惊慌失措的孩子。
此刻他脸上带着笑，不再叫喊，反而坐了下来，两条腿都放进了水库里头，悠闲地踢着水。
只是瞬间而已，他的身上蓦地生出一层细白的毛。
上颌鼓起突出，脸形整个拉长。
他突然变得很像一只猴子。
刘过依旧在水里拼命救人，激得水花乱溅，但是渐渐地，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溅起的水花却仿佛慢慢变小了，水库里的动静也渐渐消失了。
萦夜狭长的狐眼微微眯起，盯着那个此刻看起来很像猴子的东西。
居然是水怪。
它是传说中落水鬼一般的水中怪物，以落水的人为食，因为可以变化，所以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它们会幻化成各种模样，诱骗人下水。
看一眼水库里的动静，此刻已经小得可怜，刘过……难道被水库里的其他水怪拖得不可分身了吗？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当着她的面，弄走她正在研究的人？
萦夜唇角一勾，杀机顿起——
只是一声轻笑，却突然打断了她及时变化的身形，发出笑声的人动作很快，仿佛只是眨眼之间，便到了水库边上。
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整个人有种过分的秀丽。
又是他！
萦夜心下一惊，于是索性窝得更低，躲到一棵大叶子植物后头，紧张地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他到底是谁？
男人却没在意，径直走到了那个水怪面前，水怪跳起来便要攻击他，但是他却只是随便挥了下手，水怪便“腾”地飞出数丈开外，痛苦地叫了一声之后，就没有任何动静了。
看一眼水库内的动静，他冷笑，“如果就这么便宜了你，倒真是可惜！”
话音落下之后，男人蓦地出手，隔空一抓，随即陡然朝右一甩，水库内的水陡然剧烈激荡起来，然后便听到“啪”的一声，是重物落在地上的声音。
萦夜下意识朝重物落下的方向看去，只见刘过全身湿透，被水呛得脸色发白，似乎已经晕过去了，但是抱住他的腿和腰的三只水怪此刻到了岸上，却犹不松手，兀自想将他朝水库内拖去。
男人露齿一笑，随手一挥，那三只水怪顿时丢下刘过吱吱叫着四下逃窜，只是正午阳光过盛，没片刻它们便身上冒烟，倒地不起。
萦夜防备地盯着刘过身旁的男人，可是他却突然蹲下身来，仔细看着刘过，过了半晌之后，他才慢吞吞地开口：“如果我现在杀了你，不知道会不会少很多乐趣，但是……如果现在不动手，恐怕又会有其他后患，所以——”
男人慢慢地抬起手，脸上却依旧带着浅笑，随即蓦地一指刺向了刘过的太阳穴。
萦夜心下重重一跳，顿时弹身而出，在顷刻之间幻变为人形，飞蹿到男人跟前，一掌拍开男人的手，随即火速抄起刘过便走。
男人一惊之下，霍地一掌朝她拍去。
萦夜来不及躲闪，只好拼着受了他一掌，随即头也不回地带着刘过逃离此处。
认出她的身影，男人顿时皱了下眉，略一迟疑后，起身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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