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了什么?”年馨瑶手里捧着一只暖炉,声音却如屋外的空气般寒冷。
“回侧福晋的话,她一见奴婢就跪地磕头,说她不想杀奴婢的,都是受人所迫。然后奴婢接着说了下去,她就害怕地招了,说是庶福晋让她在侧福晋的头油里加了草乌,又说是庶福晋让她杀了奴婢。”
这个女子说话极为清晰悦耳,见到年馨瑶不卑不亢,倒是有些风骨的。
她原本是个戏班子里的名伶,受过凌嬷嬷的恩惠,便将她视为家人,承诺只要凌嬷嬷吩咐,便万死不辞。
她的身形与晓月相似,因是伶人,擅长乔装,只通过年馨瑶描述几句,便将晓月的举止神态模仿得惟妙惟肖。再穿上晓月喜欢的衣裳,就连年馨瑶都恍惚了,仿佛晓月又回到了她的身旁。
可此时,这个乔装成晓月的女子却说着一个令她无法接受的事实。
钮祜禄瑾玉,那个她视为亲姐姐,承诺在王府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闺中密友,竟然这般害她,害她的孩子,转头却像没事人一样凑在她身旁,误导她,将所有仇恨都引向旁人。
她是如何下的这般狠辣的心?如何能装作一个局外人,将众人耍得团团转?
年馨瑶捂着胸口,只觉得心痛得喘不过气来,脸色被涨得通红。
“侧福晋千万别激动,您身子不好。”凌嬷嬷忙倒了一盏茶递了过去。
年馨瑶没接,只是看着她急急说道:“快去,快去找晓慧,她是证据。”
凌嬷嬷点了点头。
可是,因为不敢惊动王府其他人,凌嬷嬷只让青涟阁的下人提着灯笼在王府里暗暗寻找。冬夜的天尤其黑暗,那几个下人找了半宿,都快被冻僵了,也没有找到晓慧的身影。
直到天色亮了起来,清扫积雪的奴才开始劳作,这才在假山旁的雪地里发现了已经冻僵的晓慧。
冻死了一个奴婢,在王府里本不是什么大事,总管做主拖出去葬了便是。可偏偏这个奴婢是年侧福晋身边的大丫头,这就成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总管福来跪在年馨瑶面前瑟瑟发抖,一旁是用白布掩盖着的晓慧的尸体。
“侧福晋节哀。”福来的眼里硬是挤出了几点泪光。
年馨瑶一直盯着那快白布,脸上的神情悲戚,却始终没有落泪。她仿佛看到了晓月,当初也是这样躺在白布下面,她这个做主子的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她冤枉了晓月,冤枉了这个与她一同长大,时时刻刻陪伴在她身边照料的同伴。她甚至一直怪她,怪她给自己找麻烦,怪她忘恩负义,认了别人做主子。
她错了,错得离谱。晓月一心一意地对待她,那份真心,她怎么就感受不到呢?
福来见她不说话,心里直打鼓。
这会子王爷还没上朝,只怕已经得了消息就会赶过来。不管他们有错没错,年侧福晋的大丫头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只怕他们都得倒霉。
果然,他刚动了这个念头,只见胤禛快步走进了青涟阁,他的身后跟着满面忧色的钮祜禄瑾玉。
“究竟怎么回事?”胤禛上前揽住年馨瑶,给已经呆滞在那里的她一点安慰,表情却异常严肃,望着福来问道。
福来支支吾吾地将发现晓慧的经过说了一遍,已经吓得冒了一身冷汗。
瑾玉方在年馨瑶身旁站定,正想伸手握住她的手。就见她突然将手抬起,整个人往另一边的胤禛怀中扑去。
“王爷,妾……妾的丫头死了。”
年馨瑶的哭声凄厉,将心中的恨意化作那一声声哀嚎,释放出来。
胤禛无奈,想来问她是问不出什么来,只好转头看向陪在年馨瑶身边的凌嬷嬷。
凌嬷嬷面色也不好看,她提着绢子按了按眼角,这才回道:“昨日扶柳当值,晓慧做完事就回房休息了。早晨侧福晋醒来,唤晓慧过来梳妆,可是她屋子的门大敞着,被子凌乱并未整理,人却不见了。侧福晋刚想唤人去找,却见福来总管将人给抬了回来,说是已经冻死了。”
“这大冷的天,她……”胤禛瞧着年馨瑶哭得几乎快断了气,说不下去了,只好抚着她的背,劝道:“这是一个意外,人死不能复生,瑶儿你节哀吧!”
他想多陪年馨瑶待一会,却是不能,因为上朝的时间将近,他必须出门了。只好吩咐了凌嬷嬷小心照顾着年馨瑶的情绪,又让福来将晓慧的尸体抬下去好生安葬,便匆匆出了门。
胤禛走了,钮祜禄瑾玉却没有。她心里疑惑,如今顺理成章的留下来,也好打探打探。
她见年馨瑶哭声渐弱,亲手端了盏茶来,吹了吹,又试了试温度,这才送入年馨瑶手中。
“妹妹莫伤心了,哭坏了嗓子怎么是好?快喝点水润一润。”
年馨瑶不理,将头转向另一边,让瑾玉的手尴尬地停在原处。
凌嬷嬷上前接过茶盏,对她一笑,抱歉道:“庶福晋莫莫怪,侧福晋是太伤心的缘故。毕竟晓慧这丫头跟着侧福晋的时间长,她心里万分悲痛。”
她将茶盏随手放在了桌子上,叹了口气,接着道:“唉,想来侧福晋身边的两个丫头,一个做了错事自裁了,另一个又死得不明不白的。庶福晋您说,这是造的什么孽哦!”
钮祜禄瑾玉面上一僵,想笑着回应下,突然又觉得这场合并不合适,最后只好没接凌嬷嬷的话,默然地低着头。
晓慧死得蹊跷,瞧年馨瑶这悲痛的样子,又不像是青涟阁的人动的手。难道真是一个意外?
带着这样的疑虑,钮祜禄瑾玉借口回去照顾元寿,匆匆离开了青涟阁。
待屋内人只剩下年馨瑶与凌嬷嬷时,年馨瑶还在不停地抽泣着。
“侧福晋,您为晓月姑娘如此伤怀,晓月姑娘地下有知,一定会释然的。”
年馨瑶转过头来,一张粉脸梨花带泪却布满了恨意:“不,唯有手刃仇人,她才会释然。”
凌嬷嬷知道这个打击对于年馨瑶来说太过残酷,只好耐心劝道:“晓慧死了,咱们没有证据,王爷不会听咱们的一言之词,这是其一;其二,钮祜禄氏如今生下小阿哥,正是气旺的时候,咱们可不能打草惊蛇。现下,咱们在暗,她在明,总有机会报仇雪恨的。”
年馨瑶不爱听这话,但却不否认这其中的道理。
她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唯有忍,忍耐住那刻骨的恨意,更应该与她维持着之前那样要好的关系。唯有这样,才能一击即中,让她永不翻身。
可是,她觉得好辛苦。
“呯”的一声,桌上的茶盏被年馨瑶扫落在地,正是钮祜禄瑾玉端给她的那一杯。
她在心底发誓,总有一天,她要让钮祜禄瑾玉如同这只茶盏一样,四分五裂,一无所有。
躺在床上休息片刻,福来总管过来报晓慧已经安葬,并将她的遗物整理妥当,准备交给她的亲人以作留念。
年馨瑶扶着凌嬷嬷的手走入晓慧的屋子,只见她的遗物被整整齐齐的放在桌子上,并不多,都是些寻常穿的衣物,唯有一个荷包引起了年馨瑶的注意。
那个荷包并不大,像是用来装碎银子的,制作得却是相当的精巧。
她将这只荷包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瞧着,只觉得这上面的花样眼熟,却想不起来在谁那里见过。
凌嬷嬷瞧见福来等人在一旁看着,忙过来圆道:“这荷包是侧福晋赏给晓慧的,侧福晋不如留下来做个纪念?”
年馨瑶点了点头,拿着荷包自顾自走了。凌嬷嬷让其他人将收拾好的东西拿走,又打发了福来,这才回到寝室中。
“侧福晋,这荷包有何蹊跷?”
年馨瑶摇摇头,还是没想起来什么。
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却不想太着急,呛了一下,拼命咳嗽起来。
凌嬷嬷手里拿着帕子,忙抚着她的胸口,为她顺气。
没一会,年馨瑶好些了,目光无意中扫到凌嬷嬷手中的帕子,突然就灵光一闪。
她忙从梳妆台的暗格中拿出那块被她从胤禛书房替换出来的丝帕,细细比对,果然发现,虽然花样不同,但绣法习惯、针脚疏密都一模一样。
“原来,这个帕子是出自玉榕居。”
年馨瑶叹息,这个真相来得太晚,还没等她查出来,人证就已经香消玉殒了。
她死死地握着荷包,恨意又加一分。忽然,她觉得这个荷包的触感并不细腻,反而有种磨手的感觉,心里奇怪,又展开好好端详起来。
果然,这荷包是双层的,外面一层绣着精致的花样,而里面一层,是被钉住的厚厚一叠纸,年馨瑶心念一动,仔细拆开,只见那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
这是晓慧的杰作。她将钮祜禄瑾玉如何拿她弟弟威胁,如何叫她给年馨瑶的头油中下毒,如何让她勒死晓月自保,又是如何命她将青涟阁一切事情通通汇报去玉榕居,全都写在了这纸上。
她仿佛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做下这一切,期盼能有一天,别人能懂她的无奈与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