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胤禛回到青涟阁时,年馨瑶已经睡下。
他坐在床边,抬手抚着她的脸颊,思绪却游离开。
钮祜禄瑾玉的那些疯话他本是不信的,但这其中却牵扯出大家都以为已经死去多年的年玉莹,事情忽然就变得扑朔迷离。
往日的一幕幕在脑海中缓缓滑过,年馨瑶这个倔强又不肯妥协的女子在时光的流逝中慢慢远去,他终于将她的冰冷化作一潭温润的湖水。
一路走来,两人的关系起起伏伏,从最初的冷淡,到后来的以命相许,他本不应该还心存怀疑。可是,越是珍视就越不容失去,甚至都无法允许这段关系中出现任何杂质。
若是真如钮祜禄瑾玉所说,他该如何?
胤禛叹了口气,脱了外衣,在年馨瑶身旁缓缓躺下,看着她的睡颜,逼迫自己不要去想,他应该相信她。
年馨瑶感知到身旁的温暖,迷糊着往胤禛身上靠了靠,寻了个好位置,窝在他的怀中,嘴角还泛起了一丝浅笑。
看着她对他越发依赖的模样,胤禛笑了笑,忽然就说服了自己。
男未婚女未嫁,相处久了,难免会生出一些仰慕之情。至少,她嫁给了他,她的心现在也终于给了他。
不管明日的答案如何,他都该坚定自己的心,坚定他们之间这份难舍的爱意。
已快到夏日,天亮得尤其早。
胤禛起身时,年馨瑶忽然惊醒,竟然迷糊着爬起来,忘了自己身上有伤,想替他穿衣,一动,伤口痛得咬牙切齿,顿时就清醒过来。
“好好躺下,不到辰时不准起来。”他板着脸,心里却是甜的。
年馨瑶有些委屈,嘟着嘴,气鼓鼓的模样。但她的确瞌睡,见胤禛有人伺候着,也不去管他了,转个身继续睡了过去。隐约间感觉胤禛亲吻了她的额头,一下两下三下,她又沉入黑甜的梦乡。
一觉起来,早已过了辰时,但因为她的伤势,没人打扰她,总是由着她睡够为止。
凌嬷嬷和吕湘云总是伺候在屋内,扶柳虽然已经投诚,但是两人见面总也有些尴尬,所幸在外间处理些杂事,倒也得心应手。
这下整个王府的人都知道青涟阁有三个厉害角色,一个凌嬷嬷堪比军师,一个吕湘云出手狠决嘴皮子更加厉害,还有一个就是之前唯唯诺诺的扶柳,已经破茧成蝶,论起处理事务,那也是一把好手。
所以,府中大权在钮祜禄瑾玉被关入玉榕居后,又移回了青涟阁。
乌喇那拉舒兰坚持不管事,胤禛也没办法,只好吩咐凌嬷嬷等盯得紧一些,不要事事都回禀年馨瑶,以免耽误她的休息。
好在这一两天事情不多,暂时还没出什么乱子。
年馨瑶边用着早膳,边听着凌嬷嬷说着府里的这些事,对她的处理结果非常满意,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她忽然想到被关在玉榕居的钮祜禄瑾玉,问道:“那个人王爷有没有特殊安排?”
凌嬷嬷知她意思,摇了摇头:“估摸着已经彻底厌弃了,关在那院里只怕就像被关在冷宫一样。奴婢已吩咐厨房,该送去的膳食一定要送,千万别不上心,饿死她了不好交代。”
年馨瑶点点头,补充道:“衣服也一样,绫罗绸缎是享受不了了,至少给她穿暖了。”
吕湘云在一边听着,不停的嘟囔着:“王爷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杀个人多大点事,这也会被旁人左右想法。”
年馨瑶眼风扫了过去,她马上噤声了。
“晓月怎么死的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在这屋里说说就算了,若是在外面也这般胡说的话,趁早给我出府去。”
吕湘云吐了吐舌头,道:“奴婢有晓月姑娘那样愚蠢吗?在外头哪次不是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也就在这屋里才会多说些什么,侧福晋都不允许么?”
凌嬷嬷取笑她:“怎么,夜半私语时,与你那个无雨大哥还没说够吗?”
“他那个木头,说什么都没反应的,我才不要跟他说话呢!”
吕湘云见年馨瑶也笑了起来,这才反应过来,气得直跺脚,倒显得娇嗔了许多。
“嬷嬷,你怎么能和侧福晋一起取笑我呢!”
年馨瑶放下汤匙,咳了一声,收起笑意认真道:“若是两情相悦,回头我跟王爷提一提,替你们做主成亲吧!”
吕湘云脸上瞬时浮起红晕,嘴里说着:“我才不要嫁呢!”
急匆匆往外冲,才走到院中就不小心跌了一跤,好在无雨时刻盯着院里的动静,风一般的掠了下来,将她一把揽在怀中。
“你这个见不得光的出来做什么?真是讨厌!”吕湘云站稳后急忙推开他,转身往自己屋里跑去。
无雨迅速将自己藏好,却一头雾水,也不知道吕湘云怎么了,竟然对他生了这么大的气。
寝室内的年馨瑶和凌嬷嬷听着屋外的动静,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凌嬷嬷忽然正色道:“这次真是棋差一招,竟硬生生被她家破了这个死局,真不甘心啊!”
年馨瑶眼色一暗,道:“王爷心软,总是他枕边的人,再加上她撞得及时,倒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就凭这份决绝,我倒有些钦佩她了。”
“她可当不起侧福晋的钦佩。”凌嬷嬷忿忿道。
“真没想到,棱柱大人竟然为了她杀了自己的嫡子,顺带还表了忠心。反过来想想,王爷又何尝不需要他们的力量呢。这就是她为什么不能死的原因了。”
年馨瑶叹息着,她心里明白,这个世间是没有绝对的是非黑白,只要对自己有用,即便是恨透了的仇人也有可能成为彼此的盟友。
胤禛在朝堂上的事,她虽然不去刻意打听,但也不是一点感觉也没有的。
太子失德,虽废而复立,但一点反省的心思也没有,更加我行我素。这样的一个人迟早会再次从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跌落下来,并且永无翻身的机会。那么,太子之位空悬,任何有野心的皇子都不会错过。
这样的争夺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但是年馨瑶不会去劝阻,因为她相信,凭着胤禛的谋略,一定不会盲目的将自己置于那种危险的境地。
他想要钮祜禄家的力量,那便要吧。就留着钮祜禄瑾玉苟延残喘,用漫长的岁月来洗刷自己造下的孽。
“衣着吃食无需刻意,一般下人吃什么穿什么就送什么过去,莫要受人把柄。”
凌嬷嬷垂头:“是,奴婢明白。”
年馨瑶停了一会,忽然又问道:“王爷昨夜什么时候来的?”
“亥时,像是从府外刚回来。”
“奇怪,王爷打发了棱柱一家子,难道还出府了?”
凌嬷嬷点了点头:“是,听说王爷经过那个空院时进去跟钮祜禄氏说了两句,派人将她拖回玉榕居,便出了府,很晚才回来。”
“知晓他们说了什么吗?”
“不知晓。”凌嬷嬷摇了摇头。“王爷将所有人打发得远远的,单独和钮祜禄氏说了一会子话。不过出来时,脸色不太好。”
年馨瑶思索着。
钮祜禄瑾玉定是说了她不好的话,所以她在回想,自己到底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胤禛知道,而瑾玉却是清楚明白的。思来想去,仍旧一头雾水。
她靠在床上,翻着一本久未查看的账本,从里面竟然落出一张信笺来,是年羹尧寄来的家信。
“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凌嬷嬷走过去瞧了瞧,道:“侧福晋受伤那会子,奴婢当时心急,就随手夹在账本里了。”
年馨瑶拆开信,展开一瞧,顿时开心的笑了:“二哥要回来述职了呢。”
没有高兴太久,那个笑容突然就僵在了脸上。
她终于想起来有什么事是胤禛不知道,而钮祜禄瑾玉却知晓的了。
那便是她对年羹尧,曾经那份求之不得的爱恋。
年馨瑶顿时气喘起来,被自己的后知后觉惊出一身冷汗。
钮祜禄瑾玉一定是告诉胤禛了,她那么阴毒的人,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个对于自己来说致命的打击。
年馨瑶捂着胸口惊惶地脸色发白,摇摇欲坠,险些两眼一翻昏过去。
凌嬷嬷发现她有些不对劲,以为她的伤口又疼了,忙扶她躺下,奔出寝室,派人速速去请大夫。
年馨瑶躺在床上全身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她不确定胤禛知道后会怎么做,她不知道自己的夫君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她以为用钮祜禄瑾玉的旧爱来打击她,是对她最完美的惩罚。却忘记了,自己的那段过去同样也是握在对方手中尖锐的武器。
胤禛一定是知道了,否则早上不会对她板着一张脸。
到底该怎么办?她脑子里一片混沌,越是用力的想,却越是想不起任何东西。她耗费了大量的精力来平复惶恐,思量对策,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这一切只能取决于胤禛的态度,她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就这样,带着一丝绝望,年馨瑶再也等不及凌嬷嬷领着大夫过来,身子一松,彻底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