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馨瑶的确忍了过去,在德妃的刻意关注下一连跪了几日,直到守丧结束,肚子里的孩子似乎特别安静,一点都没让她难受。太医日日诊断,也说影响不大,让她放宽了心。
前朝事务繁忙,胤禛几乎没有在后宫流连的时间。他一继位便册封十三阿哥为怡亲王,为了封住八爷党的嘴,他即便是多么憎恶胤禩,但也将他封为了廉亲王。
雍正元年的新年因为是在丧期,过得尤为简朴,也就一家人围在一桌吃了顿年夜饭,就和从前在雍亲王府一样。可是,这段年夜饭也并不团圆,德妃抗拒出席,甚至三番两次想要以身殉了先帝,每次都在胤禛苦心劝说下,这才大哭一场作罢。
过了元宵佳节,胤禛要为德妃上尊号被她拒绝,就连皇太后的名分也再次回绝,更不愿搬到慈宁宫居住。乌喇那拉舒兰为此劝了她多次,次次都被她轰了出来,一点情面都不讲。
舒兰也是为难,害得头痛的老毛病又发作了,一连几日下不了床。
年馨瑶见胤禛如此烦闷,又见舒兰如此无可奈何,心里也是有些着急,在住处唉声叹气着。
凌嬷嬷端了一碗燕窝给她服用,瞧她愁眉苦脸的,便小心问道:“主子因何事烦恼?可是那钮祜禄氏又来找您的麻烦了?”
年馨瑶摇了摇头,叹道:“如今她倒是不敢来招惹我的,我也求眼不见为净,少些来往便好。现下朝堂上乱糟糟的,后宫中也不平静。瞧皇后都被急得病倒了。”
“主子慎言,皇上还未册封后宫,现在就叫皇后有些太早了。”
年馨瑶不以为然:“难不成还会有变?只是皇太后迟迟不肯受封,这册封后宫的旨意就不知道该如何着手。”
凌嬷嬷没有接话,若有所思。
年馨瑶见凌嬷嬷的样子,随口问了一句:“嬷嬷你在想什么?”
凌嬷嬷怔了一下,忙敛了敛心神,垂头答道:“没事,主子多虑了。”
这事,年馨瑶守着本分,也没法去管。但当她去向乌喇那拉舒兰请安时,躺在床榻上的舒兰却握住她的双手,恳求道:“皇额娘不肯受封,全天下的人都在瞧皇上的笑话。我这身子不中用,还是劳烦妹妹替我走一趟,去劝劝皇额娘吧!”
年馨瑶不想见德妃,但是也不愿拂了乌喇那拉舒兰的意思,便点了点头,离开舒兰的住处便往皇太后暂住的永和宫走去。
此时已是雍正元年的五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而年馨瑶的肚子也越来越大,就快临盆了。
凌嬷嬷扶着她的手走在长长的甬道上,一顶软轿跟在身后,以备她走累了,能有个代步工具。
“嬷嬷,皇额娘这心也太偏了,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要给皇上脸色看。手心手背都是肉,难道皇上就不是她亲生的吗?”年馨瑶实在忍不住,小声对着凌嬷嬷抱怨道。
凌嬷嬷一脸肃穆,实在不想将过去的陈年旧事挖出来搬弄是非。但现在怕是不说不行了,否则这一趟永和宫之行,恐怕连皇太后的面都见不到。
“主子应该知道奴婢是皇上的乳娘吧?”
年馨瑶点了点头。
“但主子未必知道,奴婢这个乳娘可不是皇太后寻来的,而是皇上的养母孝懿仁皇后安排的。而后,奴婢一直带着皇上跟在孝懿仁皇后身旁。当时皇太后位份不高,没有资格抚养皇子,心中对孝懿仁皇后有着很深的敌视。再加上,皇上自幼就不在她身边,自然对她较为陌生,更令她不快,母子情分便在这里有了裂痕。后来孝懿仁皇后离世,皇上为尽孝道以报答养母的养育之恩,求了先帝如同亲子那般为她守孝,这又引起皇太后反感。以至于后来先帝想将皇上交回给皇太后抚养,皇太后也借口需照顾幼子,无法兼顾皇上。皇上对孝懿仁皇后亲厚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可是皇太后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怨恨。皇上稚子无辜,又何尝不心痛呢?如今又来这么一出,只怕皇上已经心力交瘁了。”
年馨瑶一边听一边叹息,皇家规矩繁多,低位宫嫔并不能抚养自己的孩子,只能送去阿哥所或者由位份高的妃子抚养。若没有这样不近人情的规定,皇太后和皇上之间是不是也会母慈子孝,一派和乐融融呢?
这个假设再也无法证实,如今只好承担着这样的责任,为胤禛分忧。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永和宫门口。红漆大门紧闭,仿佛有种与世隔绝的萧条。
凌嬷嬷上前敲了敲门,心中无限感概。自己有多久没来这里了,自从孝懿仁皇后离世,皇上长大成人,她便自请出宫,过着简单的生活。
若不是为了照顾孕中的年馨瑶,想必她也要以年纪老迈不适合再伺候主子为由,离开皇宫,回到自己孩子身边去。
这个皇宫虽然金碧辉煌,其中却隐藏着那么多是非恩怨,那么多为了私欲而引发的肮脏手段,她是一刻都不想待下去。
在她眼中,永和宫这位便是她心中最恨之人,若不是她,孝懿仁皇后根本就不会死。
见里面没动静,她又重重拍了几下,这才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门开了,皇太后身边的老嬷嬷瞧见凌嬷嬷,顿时一愣,脸色骤然难看起来。
“怎么,刘嬷嬷,这么快就不记得老姐妹了吗?”凌嬷嬷含笑,那笑意却带着阵阵冷意。
刘嬷嬷眼神闪了闪,终是哈哈大笑一声,拉过凌嬷嬷的手,热情道:“哪能呢!这宫里长点岁数的奴才哪个不知道咱们的关系那是好得就如同亲生姐妹一般。”
“是吗?我以为多年不见,刘嬷嬷早就把我这样的人抛之脑后了。”
刘嬷嬷继续干笑,却也没话反驳。
年馨瑶站在后方,仔细瞧着刘嬷嬷的表情。她虽然在笑,却是在尽量掩盖着心中的慌乱与恐惧。
为何会这样?当年在宫中,二人分别跟着两个主子,却因为胤禛的关系,相熟也说得过去。可是,她为什么见到凌嬷嬷会感到恐惧?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就算是私人恩怨,这么多年过去了,该消散的也都消散了,怎会产生这样莫名其妙的情绪?莫非是两家主子的问题?而孝懿仁皇后过世得早……
想到这里,年馨瑶愣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意识到了什么,却是一片混乱,始终抓不住最重要的一点。也许孝懿仁皇后的死并不那么简单,而凌嬷嬷与眼前这位,还有皇太后,已经是仅剩的知道事情真相的人了。
“哟,奴婢该死,没瞧见贵人上门,多有怠慢,请贵人恕罪。”刘嬷嬷终于瞧见了年馨瑶,忙屈身请安道。
“免礼,嬷嬷请起。”她就算心中再有疑惑,这时候的面上还是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
“太后可还安好?前些日子忙着守灵,后来身子又有些不爽,怕病气过给了太后,都不曾来给太后请安。今日觉得身体好些了,便来向太后请安告罪。”
刘嬷嬷脸上依旧浮现着虚伪浮夸的笑容,却一点也没让她们进去的意思,站在门口正中间,回道:“太后正在休息,只怕不方便见贵人了。”
年馨瑶知她在说谎,听说皇太后以这样的理由拒绝了所有人的探视,就连皇上来了也吃过闭门羹。
没等她回应,凌嬷嬷拍了拍刘嬷嬷的手,凑到她耳边压低嗓子道:“皇太后不想见奴婢难道是因为心有愧疚,不敢见吗?”
刘嬷嬷顿时脸色煞白,伏在门板上的手不住颤抖着,最终不甘地放了下去。
“贵人稍等,奴才这就去回禀娘娘。”
这一去便去了许久,直到一炷香的时间,刘嬷嬷才回来,恭恭敬敬地将年馨瑶迎了进去。
“臣妾给皇太后请安,祝太后万福金安。”
皇太后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满脸憔悴。但那一双眼睛仍旧犀利,恶狠狠地瞪着年馨瑶,也不叫她起身。
年馨瑶的身孕已经九个多月,这样跪着非常吃力,但是为了胤禛,为了乌喇那拉舒兰,她必须要来试一试。
“哀家担不起皇太后之名,只怕你叫错了。”太后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放下,这才说道。
“皇额娘是皇上的母亲,又怎么会担不起呢!之前皇额娘因为思念先帝,伤心过度,自然是没将这些事放在心上。现下丧事已完,又是春去夏来,正是搬宫受封的大好日子。请皇额娘怜惜皇上一片孝心,就不要再与皇上怄气了。”
皇太后冷笑:“怄气?哀家为什么要同他怄气,他这皇帝当得名不正言不顺,朝中重臣议论纷纷,哀家这张老脸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搁。”
被旁人怀疑是一回事,被自己的母亲质疑,那便是心痛了。
年馨瑶根本不敢相信这是从皇太后嘴里说出来的,简直就是要与胤禛划清界限,恨不得两人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