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年羹尧从昏迷中醒来,搞清状况后便是一阵狂怒。
什么酒醉遇鬼,什么石明卜,什么报仇雪恨,肯定是有人背地里陷害他,搞得他如此狼狈。
他的脑海中马上浮现出年馨瑶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是她,一定是她,她竟然如此大胆,威胁不够,竟然真的动起手来。
不,她不敢动手,否则现在自己就已经是抹幽魂,而不是在这里气得跳脚。
可明知如此又能如何?他不能现在入宫去教训她一顿,他与她之间不但横着一座威严华丽的紫禁城,他与她的身份也已经完全不同。她是皇上的宠妃,而他只不过是个外臣,他见到她也要跪拜行礼,又如何能像幼时那般随意教训。
这口气,唯有暂时咽下,但他一定会记在心里。
果然是南蛮子的后代,根本就是一丘之貉,满心皆是阴险狡诈。
年羹尧略作收拾,趁着天色微亮,路上行人还不多,急急赶回家去。出了石明卜的家门,还未走多远,就见路中央有一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
这人一身常服,却是英姿挺拔,一瞧就是练过功夫的八旗子弟。
他觉得此人非常面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索性抛到脑后,垂头疾步而过,不管是谁,也不想被瞧见自己现在的这副模样。
可是那人像是专门在那等着他,瞬间就拦在了他的面前。
“年大人,是否有空一聚?”那人一抱拳,神色平静,眼中不见倨傲,也没有对他身上的异味表示嫌弃。
“你是?”年羹尧问道。
“在下钮祜禄荣羽。”
年羹尧猛然想了起来,这不就是先帝身边的二等侍卫,现已擢升为一等侍卫的钮祜禄家庶子。
他们虽说都是皇上身边亲信之人,但他的确是从没在意过这样一个小侍卫。如今看来,这小侍卫心机深沉,只怕也不是泛泛之辈。
他倒觉得好奇了,这个与他从没交往的人为何会邀他一叙。
“待我回府一趟,再聚不迟。”
钮祜禄荣羽直视他的眼睛,微笑道:“这是自然,属下在天香楼备下酒席,静候大人大驾光临。”
年羹尧拱了拱手,即便身上再不清爽,也摆出了一副大将军的派头,坦然离去。
等他收拾妥当,又歇了一会,中午时,神清气爽的走入了天香楼。
天香楼的小二也是个机灵的,一早得了嘱咐,就等着年羹尧登门,一路指引着往二楼雅间走去。
“年大人请,诸位大人已经在里面了。”小二推开门,将里面一桌子人缓缓展露在年羹尧眼前。
年羹尧非常意外,不是意外雅间里竟然有那么多人,而是意外这些人中竟然有几个天潢贵胄,更意外的是,这些人明明分属两派,却坐在一起,相谈甚欢。
廉亲王、九贝子、敦郡王这三人与皇上势不两立,却正在与皇上的三阿哥弘时,钮祜禄荣羽兄弟几个举杯畅饮。
众人见他进来,忙起身相迎。
敦郡王快言快语道:“老年,你可来晚了,要自罚三杯。”
年羹尧微微一怔,想不通其中关节,更猜不出这些人将他叫来有何用意。但应酬这种事,他已经熟稔,随即也是哈哈一笑,坐入席中。
酒过三巡,众人只不过闲聊着坊间趣事,始终没有点到正题。年羹尧也不急,只是喝酒时留了个心眼,推说昨夜大醉,现在还有些不舒服,以此逃过了好几杯。
酒饱饭足,天香楼小二派人收了碗碟,奉上香茗,众人这才收了玩笑的神色。
见谁都没有起头,年羹尧也不迟疑,对着廉亲王一拱手道:“不知诸位贵人请奴才来,是有何事商议?”
廉亲王一笑,端起茶盏,撇着盏中的茶沫子,没有说话。
一旁的钮祜禄荣羽瞧了众人一眼,率先开口道:“年大人如今春风得意,可想得到自己的下场?”
这话问得相当的不客气,年羹尧立刻站起身来,怒视着他,一手拽住他的衣领。
钮祜禄荣羽倒也不惧,连躲都未躲,只是眼中含笑看着他,仿佛正在看一出笑话。这让年羹尧想起了早上的情景,当时的钮祜禄荣羽一定是很想笑的吧?只是未请到他赴宴,不敢放肆,便将所有心思隐匿起来。现下,他无需再隐藏,这样轻蔑的眼神自然而然透露出来。
九贝子磕了磕茶盖,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不会以为你在川陕时的那些破事还能瞒得下去吧?皇上不是不知道,而是暂时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待大局稳定,你的好运气只怕也要走到头了。你说我分析的对不对啊,年大人!”
年羹尧心惊胆战,确实被九贝子说中了要害。康熙末年,他被封为川陕总督,官大权重,贪婪之心油然而生,开始放肆敛财,甚至在与准葛尔一战中,他也在置办军粮一事上捞了不少油水。这事若被捅出来,他就算多几个脑袋也是不够砍的。
“奴才在川陕为官一切恪守本分,不知道九贝子指的是什么,会让皇上发落奴才?”
九贝子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账本,飞快向他甩去。
年羹尧单手将账本接住,忍不住翻看。可是越看越心惊,越看越心凉,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这……这个是从哪里来的。”他忍不住双腿发颤,不自觉问道。
方才一直没说话的廉亲王忽然抬手,“啪”得一声拍在桌子上,沉声喝道:“年羹尧,你可知罪?”
年羹尧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头磕在地上砰砰直响。“王爷恕罪!”
他知道自己这次是完了,栽在了这些人手中,只怕他们迫不及待想要将这些罪证报到皇上那里去。还有弘时阿哥,人家可已经成年,在朝上办差事了,这些罪证就放在他面前,他会不去告自己一状吗?
果然人不能太得意,年馨瑶的警告竟然是对的。她让他小心为上,这里面固然是有恐吓的意思,但如今看来,也是他自己太过得意,将这些最基本的东西都忘了。胤禛是君,他是臣,君要臣死,那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他何来的自信,能够保证胤禛待他始终如一,就算他做错了什么,也会包容,也会给他机会,就只因自己曾经是帮助胤禛登基的大功臣吗?
他有些庆幸自己来了这场鸿门宴,给了他这样深刻的恐惧。他又有些后悔,现在醒悟已为时晚矣,他马上就会从抚远大将军沦为阶下囚。
年羹尧匍匐在地,一动都不敢动,现如今只有将姿态放低,这样才会有转圜的余地。
廉亲王喝完那一声后便也没再继续说什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亲自起身将年羹尧扶了起来。
“年大人何须如此恐惧,本王又不会将你怎么样,你那么怕做什么?来来来,坐下喝茶,咱们今天可不是来算账的,咱们是来结盟的。”
“结盟?”年羹尧诧异,不禁抬起头看廉亲王的神色。只见他依旧是那副温雅的笑脸,再惊心动魄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是一片淡然。
这时,钮祜禄荣羽插嘴道:“年大人昨夜似乎休息得不怎么好啊!可想知道是谁下得手?”
“是谁?”年羹尧眯了眯眼。
“年贵妃手下有个叫吕湘云的宫女,这个宫女之前被赐婚给皇上的贴身侍卫无雨,而无雨现在就在京畿营当值。奴才真是想不通,为何年大人的亲妹妹会派人来对付自己的哥哥呢?”
年羹尧脸色灰败一片,心想果然是年馨瑶使得坏,他与她从此势不两立。
敦亲王可没其他人那么矜持,此刻已经笑得前俯后仰。“听说你这妹妹不是你的亲妹妹?外头一直在传,你们家的两个女儿都是领养的,现在看来倒像是真的了。怎么着,你是杀了人家爹呢,还是宰了人家的娘,这么大的仇恨?”
敦亲王很幸运说中了缘由,但却是年羹尧的不幸。
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另一条八卦也随之爆了出来。“听说年贵妃当初可是心系自家的二哥不可自拔,就连咱们八哥都看不上,清高得很呢!”
这话说得年羹尧脸色煞白,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他望了眼沉稳儒雅的廉亲王,心里真的开始盘算起来。和他们结盟,那岂不是对不起皇上,置皇上的颜面何在?可是,他们拿着他的把柄,只要一散布,他必死无疑。两个念头在脑海中打架,最终性命战胜了忠诚,他选择保全自己。
他颇为不服气的俯下身子,说道:“王爷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奴才听命便是了。”
九贝子和敦亲王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在年羹尧的耳朵里格外刺耳。
今日不慎被人抓了把柄,被迫无奈与他们结盟,可是未来呢!他可不是一个会坐以待毙的人,假意投诚,再慢慢销毁证据,以后他们还想这样对付自己,就没那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