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坤宫中,吕湘云正在苦劝年馨瑶,想让她打起精神来。
“娘娘,您何苦这样作践自己呢?明明不是这样的人,为何要让人误会呢?”
没有外人在,年馨瑶收起了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情,整个人也萎靡了。她还是歪在暖炕上,却没有了方才的气势,笔挺的背脊软了下去,如同老妪一般,佝偻着。
“湘云,咱们还有什么事没做完吗?”
吕湘云哽咽着,她知道年馨瑶对皇上的心已经彻底死了,如今还硬撑着,只不过是心有不甘,该报的仇还没有报。
“娘娘,咱们还有很多事没做呢!钮祜禄氏如此害你,咱们还没有讨回来;年羹尧害死了娘娘的爹娘,娘娘还没瞧到他的下场;还有福慧阿哥,娘娘还要瞧着他长大,替他娶媳妇,抱孙子。娘娘还有这么多事情没做,您要打起精神来啊!”
年馨瑶望着她,眼神中透着迷茫。
“我还能做什么?靠我自己还能做什么?要报的仇一个都报不了,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替福慧找个好额娘。若是皇后娘娘能……”
“娘娘,您怎么可以这样想,福慧阿哥是您亲生的孩子,您怎么能舍得将他送给别人。”
“跟着皇后娘娘没什么不好,若是记在皇后名下,那福慧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子。本宫唯一不能确定的便是,让他陷入这等危险的境地,这样对他是不是真的好。可是,若是没了本宫是庇佑,福慧那么小,更加无法抵抗旁人的加害。皇后位居中宫,就连皇上都非常敬重她,有她护着,也算给了福慧一层保护。在这个宫里,本宫能相信的也只有皇后了。”
见年馨瑶一心一意考虑着福慧的未来,几乎是将自己定了死罪,吕湘云失声抽泣。外间的扶柳也是泪流满面,命人抱来福慧,亲手接过走进了屋内。
福慧见到额娘自然高兴,伸着手要年馨瑶抱。即便是方才如此冷静的为儿子安排,此刻也抵挡不住母子亲情,伸手抱过儿子,在他脸上亲了又亲,泪珠子一滴滴落了下来。
福慧感觉到母亲的悲伤,倒也没哭,张开小手搂住了年馨瑶的脖子。刚刚会说些话的他,笨拙地拍着母亲的背,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着:“……娘,不哭,不哭……额娘。”
这令年馨瑶更加情难自持,终是忍受不住,痛哭出声。
就在这时,宫外传来高无庸高声唱喏:“传皇上口谕,请贵妃娘娘接旨。”
年馨瑶脸色一白,竟没想到胤禛的反应会如此之快。她早上对皇后出言不逊,便是想要胤禛给她一个惩罚,不管是降位份也好,打入冷宫也罢,她并不想在这翎坤宫中日日守着他的冷淡。她是在逼他,逼他对两人的感情做个了断,也逼他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昔日在王府之中,也许她可以是最特别的那个,但是在这紫禁城里,她已经同任何妃嫔毫无区别。她逼着他惩罚自己,逼着他将最后一点情谊斩断,这对胤禛来说也是大有好处。至少他不会被天下人耻笑,不会被后世人骂成昏君,不会让满朝大臣心灰意冷。这便是她要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几乎残忍的赌上了自己的全部。
年馨瑶抹干了眼泪,神情一变,又变成了之前那副高傲而不可一世的模样。她冷静的将孩子递到扶柳手中,整了整衣袍,从容地往屋外走去。
翎坤宫里奴才们都已经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
年馨瑶走到他们前面,安然跪下,朝着养心殿的方向拜了拜,方垂首听着高无庸的传话。
“贵妃年氏仗着朕平素宠爱,行事乖张,不敬皇后,命其搬去圆明园思过,福慧阿哥交由皇后宫中抚养。”
竟然没有降她的位份,只是将她赶去圆明园思过?这个旨意倒是令年馨瑶万分意外。只不过,福慧倒是真的送去了皇后那里,她的心愿也算了却了,至于自己身在何处,身份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平静地接下了旨意,高无庸还没走,便吩咐扶柳替福慧收拾东西,即刻送去皇后宫中。
福慧虽小却与母亲心意相通,知道自己要离开母亲了,又哭又闹,几乎令扶柳抱不住,更是不让乳娘接手。
年馨瑶不敢瞧他,只好狠下心对扶柳说道:“福慧阿哥舍不得你,你便随他一起去皇后那里吧!”说完,也不理福慧哭得快岔了气,转头走进屋内,将门关上了。
屋外的动静渐渐小了,福慧的哭声也越来越远,年馨瑶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双膝一软,瘫软地坐在了地上。
扶柳在门外对年馨瑶磕头道:“奴婢一定好好照顾福慧阿哥,请娘娘放心,也请娘娘珍重。”
年馨瑶没有回应,捂着嘴不让自己的哭声传出去。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对福慧的不舍,才能真切的感受到母子分离的痛苦。她心如刀绞,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染红了她艳丽的衣袍。
……
此时,养心殿中的胤禛,手里拿着一本折子正在翻看,一边听着高无庸的回话。
“贵妃娘娘接了皇上的口谕,什么话也没说,马上下令将福慧阿哥送去皇后娘娘那里。因为怕小阿哥到了陌生的环境不习惯,还命扶柳跟着小阿哥一同前往。然后,没过多久,便领着湘云乘上马车往圆明园去了。”
胤禛翻动折子的手一滞,抬起头:“这么快?”
“是,娘娘几乎什么都没收拾,奴才瞧着湘云手中只提着个小包袱,约莫是几套换洗的衣裳。翎坤宫的宫女太监们也被娘娘留下了,说自己是戴罪之身,去圆明园思过,就不用这么多人伺候了。”高无庸的话越说越轻,心里也是一片痛惜。
他是瞧着年馨瑶入府的,她与皇上的感情,这一路走来,他都是见证者。如今闹成这样,他心里也难过,为胤禛,也为年馨瑶。
胤禛捏着折子的手越发用力,几乎要将折子折断。
他万万没想到,年馨瑶就这样快速的离开了紫禁城,离开了有他在的地方。
早些时候,他听布在后宫的眼线回报,说贵妃娘娘不去给皇后请安,对于皇后的关心还口出狂言,心里颇为震怒。但他也明白,年馨瑶的性子只怕是为了激他,而不是故意如此。所以,他便也就将计就计,下了这道口谕,目的却是让年馨瑶害怕,然后放下身段,来养心殿恳求他。
没想到,年馨瑶竟然如此干脆利落的将亲生儿子送到了别人手中,又迫不及待地出了宫。难道这宫中再没有令她留恋的人?难道就连亲生儿子也阻拦不了她的任性?又或者说,因为她恢复的记忆,让她急不可耐地远离他?
他手中的折子没有断,右手拿着的毛笔却生生被他折断了。
“吩咐下去,贵妃思过,无需特别优待,整个干净的院子即可。”
高无庸心里着急,忙跪着往前挪了几步。
“皇上,贵妃娘娘身子不好,方才上马车时,步伐略有虚浮,皇上……”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胤禛打断了:“别再说了,下去吧!”
高无庸不敢违抗,只好踉跄着退到殿门外。
远远的,看见怡亲王正朝这边走过来,灵机一动,忙快步迎了上去。
“给怡亲王请安。”
怡亲王对他的急切略有些意外,笑着虚扶了一把,问道:“高公公这是怎么了?可是皇上骂你了?”
“王爷,您劝劝皇上吧!皇上将贵妃娘娘送去圆明园了,就连福慧阿哥也送去皇后宫中抚养了。”
怡亲王脸色一变,也不理高无庸,大步往养心殿走去。
他才给胤禛请了安,还没坐稳,就见胤禛头也不抬,沉声说道:“贵妃之事你就不用管了,这也不是你能管的。”
这句话将他一肚子的劝解堵在了喉头,怡亲王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他轻声道:“玉莹能去探望贵妃娘娘吗?”
胤禛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态,但怡亲王知道,他是同意了。
很快,后宫诸人也都得了这个消息,皆是震惊。
钮祜禄瑾玉有些恨恨地,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她还想着让流言更猛烈些,想亲眼看看这对佳偶成为怨侣。可是年馨瑶竟然被胤禛打发去了圆明园,这也不失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真没想到,胤禛待年馨瑶的感情这样深厚,即便是顶着压力也不想让她受到半点委屈。
胤禛、年馨瑶、钮祜禄瑾玉三人各思所想,最后苦的却是皇后乌喇那拉舒兰。
她望着哇哇大哭的福慧,只觉得脑壳越来越疼了。
她问正忙着安抚福慧的扶柳:“你主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扶柳抱着福慧跪下,哽咽道:“贵妃娘娘自觉前途茫茫,将福慧阿哥托付给皇后娘娘,请娘娘垂怜小阿哥。”
“这是什么话!皇上又没把她怎么样,何来托付一说。”
扶柳垂首,神态万分悲痛。“贵妃娘娘她……心伤了。”
乌喇那拉舒兰一愣,转瞬就明白了。这两人最终还是走到了这样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