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成南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父亲说,“汽车的轮子一直打滑,不能从冰面上碾过去。更糟糕的是,汽油已经消耗完了。”父亲说完,转过头看了我们一眼,虽然他已尽量克制自己要冷静,但我们依旧可以看出,他心里的失望和急躁。
才四个多月的弟弟,躺在妈妈怀里,睡得很沉,呼吸均匀,闭着双眼,他根本不知道,我们此刻的危险。母亲换了一个姿势抱弟弟,这一路上的风雪,母亲早就料到会有这结果。
“现在怎么办?”母亲担忧地说。
“别着急,我会想办法走出去的。”父亲说,“只是,我们必须要有耐心。”
我们从俄勒冈州跟亲人过完感恩节回来,为了减少旅途劳累,父亲决定走近路,所以才选择这条路。这里是一片广阔的平原,人烟稀少,而且又逢暴风雪,一片白茫茫,死寂空旷。
父亲掏出手机,分别给几位朋友发求救短信,详细描述我们被困的地点和方向,希望救援人员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我们。发完短信,父亲长长松了一口气,父亲说:“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们的。”我们当然都相信父亲的话。在车内,耐心地等着,心里默默祈祷,救援人员能尽快找到我们。
三天过去了,母亲计算着,救援人员要是来的话,早该到了。父亲说:“风雪这么大,路上会耽误一些时间的。我们要有耐心,更不能失去希望。”母亲看看我和怀里的弟弟,弟弟几次醒来,刚要哭,母亲就让他睡着了,母亲很有办法让弟弟睡觉。
原先根本没有准备食物,几瓶罐头已经吃完了,连父亲一贯禁止我多吃的“垃圾食品”署片也吃尽了,而我仍饿得难受,母亲给我一勺弟弟的婴儿奶粉。一整天了,当我喊饿时,母亲就给我一勺。
三天后,那半袋奶粉也吃完了,弟弟醒来时,没什么吃的,哭得更凶。母亲把奶头塞进他嘴里,弟弟才开始安静下来。
因为没有食物,我们不仅只感觉饥饿,更感觉寒冷。白天还好,气温在零摄氏度左右,而到了晚上,即使呆在车内,一家人紧紧抱在一起,也会被冻得瑟瑟发抖。父亲把外衣给了我,他只穿一件毛衣,那是多年前,母亲亲手织给他的,他连嘴唇都冻紫了。可是,他还鼓励我们:“我们要有耐心,他们很快就会找来的。”
第九天,因为缺乏食物,母亲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当我喊饿时,她还会把乳头给我,叫我吮吸乳汁。我已经八岁了,面对母亲的乳房有些害臊,但我仍紧紧地抓住,用力的吮吸,在脆弱的生命面前,这行为属于本能。母亲的乳房里已经没有多少乳汁了,可是,只有这样,我才不会感觉饥饿,虽然胃里不会增加任何东西。
父亲说:“我不能总这样呆在车内等救援人员来。”母亲说:“如果出去,我们会更危险。”父亲说:“你们继续呆在车里,哪里都不要去,等我回来。我会带人来的,至少,我会找到一些食物。”
父亲打开车门,跳下车。母亲叫他穿上外套,父亲没同意,说:“我走起来就不冷了,棉衣留给孩子。”临走前,父亲看了我一眼,把头上的帽子也摘下来,戴在我头上。他摸摸我的脑袋,冲我笑了笑,说:“八岁,是个小大人了,应该知道怎么做。”父亲那惨然的微笑,定格在我心里,我觉得那一刻,父亲很悲壮。
“看着父亲是从哪个方向走的。”母亲说,眼泪顺势而下。她似乎早该料到父亲这一去的后果,她比谁都了解父亲。我趴在车窗玻璃上,看着父亲吃力地行走在雪地里。父亲一直朝西走,一会儿,就不见他身影了。
父亲走后第二天,救护人员来了,我们获救,被送进医院。他们继续去寻找父亲。一直向西方向,沿路没有留下父亲的脚印,脚印很快就被积雪覆盖。但是,路上有粉红色的断毛线,那是父亲身上穿的毛衣,为了留下线索,他把毛衣拆了,走一段路,做下一块记号。
找到父亲的尸体时,已经是我们被困后第十二天。离我们出事地点有13公里,大家都惊叹父亲是怎么走过去的。他一直朝西走,显然,他可能又迷路了。父亲只穿着一件内衣,脸上刻着幸福的微笑,怀里紧紧抱着那只手机。父亲似乎在给谁发短信,写着:我知道,这次出走意味着什么,我只是不忍看着一家人痛苦地呆在一起,而我这个作父亲的又无能为力。凭我的力量,不会找到什么人,坚持出走,只是想给你们重新找到希望——已经有人去找救援人员了,他会回来的。因为,我相信,会有人猜到我们在路上出事……父亲是不是想发短信给母亲?不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在这里,根本就没有手机信号!父亲之前发的求救信号,无非是掩人耳目,一次都没有成功。父亲之所以那么做,无非也是给我们希望罢了。
有人说,父亲要是不离开我们,也许跟我们一样获救的。
母亲郑重地说:“不!如果他不这样做,我们也许一个都等不了他们找到我们。十天漫长的等待,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生的希望了,是他再一次给了我们撑到最后的希望,因为,我坚信他不会扔下我们。他是个真正的男人、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