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陇南民间美术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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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皮影造型艺术

一、陇南皮影文化概述

皮影是皮影戏的主体表演道具。皮影戏又称“弄影戏”,是由汉代方士弄影摄魂术发展来的一种技艺性表演艺术。唐代寺院中的俗讲僧在超度亡灵时,用影人作为死者的灵魂。在宫廷中则作为一种新奇的娱乐开始流行。至宋代,皮影与说唱艺术结合,成为当时极为兴盛的一种市民文艺形式。明清时期皮影戏在民间广泛流行。

民间皮影是农耕文明高度发展的产物,作为中华民族文化的发祥地之一,陇南地区的皮影也具有悠久的历史。在陇南民间,春节期间的文化娱乐活动除了闹社火以外,还普遍流行木偶戏与皮影戏,皮影戏以其独特的艺术形式,在中国民间艺术中占有重要地位,在没有电影与电视的年代,皮影戏是村民生活中最重要的“影像”艺术。在20世纪70年代以前,春节期间的陇南大地,除了火热的社火以外,皮影戏也是民间最重要的娱乐形式之一,是陇南大地独特的人文景观。

陇南当地人称皮影戏为“牛皮灯影子”,在陇南市各地民间,都有当地著名的皮影戏班子,一般多为家传,许多皮影戏班中,唱主角的班主可以演唱多个角色,也包括唱旦角。皮影戏的唱腔在延续中国传统戏剧艺术唱腔的同时,也有浓郁的地方特色,尤其地方方言在唱词、对白中的应用,丰富了艺术表现力,陇南皮影的唱腔是北方最流行的秦腔唱腔,也融合了丰富多彩的陇南地方方言,形成陇南地域独特的“影子腔”,诙谐有趣。陇南皮影戏虽然也是由陕西传入,但在民间长期广泛流传,所以陇南皮影已成为土生土长的当地民众自己的艺术,也深受人们的喜爱。

皮影戏一般与民间宗教活动相关,也可以说是民间宗教活动的一种独特表现形式,所以当地人又称之为“灯花道场”,多为村民为神灵“还愿”的特殊方式,祈求神灵保佑来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风调雨顺、吉祥平安,因此在开戏时一般先要表演“天官交愿”,将唱戏的缘由向神灵交代清楚,然后还要表演“刘海撒金钱”的小段子,并唱台词:“刘海本是上八仙,身背葫芦撒金钱,金钱撒在五福地,荣华富贵万万年”。其中的剧目也与“还愿”的主题紧密联系,在戏剧的结尾部分,还要通过剧情演示,将唱皮影戏还愿的来龙去脉再次给神灵交代清楚,并嘱咐神灵:“青笔写来红笔勾,一事了得百事休”,意即通过本次祭祀活动,祈求神灵了销恩怨,从此保佑主人吉祥平安。同时剧目也要体现这个主题,例如当地民间皮影戏的主要剧目多为“武当山还愿”、“香山还愿”、“金鼎山还原”等,所以皮影戏也是民间艺术和民俗文化的综合体。

皮影戏是借助于光线对“皮影”的投射作用,在银幕画面上呈示艺术形象、展开戏剧情节的艺术形式,所以在当地,皮影戏的表演一般视天气状况而定,在天气晴朗、阳光充足的情况下,可以在白天借助阳光进行表演,当地称为“日影子”;天气状况不好的情况下,则借助灯光表演,称为“灯影子”。以平面剪影式造型为特征的“皮影”,在光线和银幕的作用下,产生了虚实变化的视觉效果,将人情世态、历史故事浓缩于这种特殊的形式载体中,吸引着热爱生活的人们去不厌其烦地欣赏、品味。

二、陇南皮影造型的艺术特色

全国各地皮影的制作方法与造型装饰手法大同小异,但在造型与色调中则又流露出各自相对独特的个性特色。例如,陕西皮影的造型粗放,色彩艳丽,对比强烈;山西皮影的造型古拙,色彩凝重;北京皮影在造型方面具有满族民间艺术造型的特色,以及京都地区的精细与幽雅;四川皮影的色彩与造型则又突出了古蜀文化的神秘与怪异,同时突破了皮影造型“正面律”的特征。

一般认为,皮影最初发源于陕西关中地区,之后沿东西两路向周边地区传播发展,大约在明代时期传入甘肃、四川、青海。陇南皮影是清代康熙年间由陕西传入,造型受陕西、甘肃陇西等地皮影艺术风格的影响,具有典型的北方民间艺术造型特征,又具有陇东南民间文化艺术的特征。陇南当地流行的皮影类型较为多样,多数皮影戏班的影子都从陕西直接购置,从陇南皮影戏班中使用的皮影形制来看,大致有两种风格,一种形制较大,高度约40厘米,一种形制较小,高度约20厘米,这也正反映出陇南皮影对陕西东、西路皮影的不同吸收和借鉴。陇南与陕西接壤,自古文化交流频繁,从地理位置来判断,陇南北部西和、礼县一带的皮影,应主要通过陕西宝鸡、甘肃天水或陕西凤县路线传入;南部康县一带皮影,主要通过陕西汉中、勉县、略阳线路传入。在从陕西购置现成品皮影的同时,陇南民间艺人也从外地学习皮影的制作工艺,大部分戏班的皮影艺人则根据外地皮影样式自行制作,这部分皮影制作工艺虽然相对简易粗犷,被称为“山货”,但却融入了陇南民间艺术造型的文化基因,反映出陇南皮影浓郁的地域文化特色。在陇南北部礼县、西和一带,皮影制作工艺至今流传。

陇南皮影的制作工艺一般要经过选皮、制皮、画稿、镂刻、敷彩、发汗、合成等七道工序:

第一步,选皮:陇南皮影的制作皮料一般选用厚薄适中、质坚柔韧、透明、毛色纯正的年轻黄牛皮。

第二步,制皮:先将选好的牛皮放在洁净的凉水里浸泡两、三天,取出后用刀刮制四次,每刮一次用清水浸泡一次,直到第四次精工细作,把皮刮薄泡亮为止。刮好后撑在木架上,或固定在墙壁上绷展、晾干,使皮子平整、净亮透明,即可制作皮影。

第三步,画稿:制作皮影时有专门的画稿,称为“样谱”,这些设计图稿世代相传。画稿时讲究对成品皮的合理使用:薄而透亮的成品皮主要用于头、胸、腹这些显要部位;厚而色暗的成品皮一般用于腿部和其他一般道具上。这样既可节约原料,又提高了皮影质量,使皮影人物上轻下重,在挑签表演和静置靠站时安稳。接下来是描图样,用钢针把各部件的轮廓和设计图案纹样分别拷贝、描绘在皮面上,也叫“过稿”,再把皮子放在硬木板上进行刻制。

第四步,镂刻:雕刻刀种类较多,根据使用功能的不同,刀具有宽窄不同的斜口刀、平刀、圆刀、三角刀、花口刀等,分工很讲究,艺人需要熟练各种刀具的不同使用方法。一般刻制线状的纹样时要用平刀去扎,在刻制直线条的纹样时用平刀去推,对于传统服饰的袖头袄边的圆形花纹则需要用凿刀去凿,一些曲折多变的花纹图样,则须用斜口刀刻制。雕刻线有虚实之分,还有暗线、绘线之分:虚线为阴刻,即镂空形体线而成,皮影多为这种线法;实线保留形体轮廓挖去余部,为阳刻,多用于生旦、须丑的白脸,凡白色的物体都用阳刻法;虚实线沿轮廓的两侧刻出断续的镂空线,多用于旅游景区建筑的刻制;暗线则用刀画线而不透皮,多在活动关节处;绘线是以笔代之,以表现细致的物体。

第五步,敷彩:皮影雕完之后是敷彩,民间艺人用色十分讲究,大都自己制作颜料,即用紫铜、银朱、普兰等矿物和植物炮制出大红、大绿、杏黄等颜色进行着色。着色的方法是先把制好的纯色化入水中并加入透明皮胶,然后加热使胶色交融成为粥状,趁热敷在影人上。虽然色彩种类有限,但经民间艺人的巧妙运用,色彩效果异常绚烂丰富。

第六步,发汗:敷色后还要给皮影脱水发汗,这是一项关键性工艺,它的目的是为了使敷彩经过适当高温吃入牛皮内,使皮内保留的水分得以挥发,并使皮影平整坚固。脱水发汗的方法一般有两种,一种是用薄木板夹住皮影部件,压在热炕的席下暖干;还有一种土办法是用烧热的砖块压平皮影使之脱水发汗。由于“发汗”程序较为费时,所以陇南部分地区的皮影则省略了发汗环节,在涂好的色彩上敷以清漆,来固定色彩。

第七步,缀结完成:为了让皮影动作灵活,一个完整皮影人物的形体,从头到脚通常有头颅、胸、腹、双腿、双臂、双肘、双手,共计十一个部件。头部演出时插入胸上部的卡口内,不用时则卸下保管。与胸上侧同点相钉结的有两臂,各分为上下臂两节,小臂下有手相连。腹部上方与胸相连,下方与双腿相连,腿部与足为一个整体,最后装置签子即完成。

造型与装饰方面,在突出皮影平面造型特征的同时,主要借鉴和参考了传统戏剧的装饰特征,体现了皮影造型与现实生活的有机联系,所以也具有中国传统戏剧、美术鲜明的程式化倾向,例如在色彩方面,奸臣的面部为“白色”,忠臣的面部为“红色”等。造型方面,皮影造型装饰的最典型手法即“正面律”的造型特征,由于皮影的造型是平面化造型,演示方式也是平面化展开,所以人物造型都选取正侧面角度,同时根据人物性格,进行大胆的夸张与变形,突出人物的身份、气质与性格等特征。因此,在皮影造型中最普遍的造型艺术特征就是加强对比。在造型比例方面,突出头大身小的造型特征,也突出了头部的重要性以及人物的性格特征,具有中国传统艺术程式化的特征,在传统绘画中,也有通过人物头部的大小来区分人物身份、地位与性别的手法。另外,还突出了线面对比,通过线条、块面、文饰等造型元素的繁简来加强对比,在丰富造型形式的同时,也突出了人物的个性特征。

陇南皮影造型的另一突出特征就是视觉效果的外简内繁,注重整体的外部剪影造型,除头部刻画突出个性特征以外,身躯和四肢部分多为概括简洁的几何造型,显得十分整体。但在纹饰方面,则又刻画得十分繁密精彩,根据人物的身份、地位、性格特征,进行精心的装饰,同时也能表现出一定的形体结构,例如人物面部的纹饰有时也能表现肌肉的结构变化,以及性格、情绪特征。所以使皮影造型既有画像石艺术的整体感,又有民间剪纸艺术中图案的丰富性,同时又有前二者都不具备的丰富色彩。

陇南地区皮影的色彩对比强烈、艳丽而响亮,与陕西、甘肃陇东皮影的色彩相似,体现了当地民间美术色彩中浓郁的乡土风味,追求大红大绿的强烈效果,突出了皮影色彩的喜庆氛围,深受当地人们的喜爱。同时也具有鲜明的黑白对比,因受平面化造型特征的限制,所以皮影造型中善于运用面积的黑白对比,也巧妙地突出了人物的个性特征,例如“净”和“旦”的区别,“净”的面部色彩浓重,而通过帽饰加强对比,“旦”的面部用整体简洁的线条勾勒,而发饰部分色彩浓重,衬出了白皙的面庞。

皮影的造型重点在头部,也称为“梢子”,或“头梢子”,是刻画人物性格以及其他个性特征的重点,身躯部分一般变化较少,只突出人物的性别、身份等特征,大多时候可以“一身多用”,重点在于头部的刻画与装饰,也最为丰富多彩。头部造型的总体特征是表现角度为正侧面,为服从皮影制作与造型特征的需要,线条与块面之间相互连接,线面结合,并通过图案装饰突出造型;同时为了追求形式感,突出对比,打破平面造型的局限,对人物的五官及面部进行大胆夸张。所以皮影人物的面部造型最基本的特征就是:细眉长眼,眼睛、眉毛一般都与帽子连接,且显得格外细长突出;嘴巴小巧;具有很强的形式感。

陇南皮影人物“梢子”造型种类繁多,梢子越多,说明角色越全。陇南皮影的梢子主要有:官头梢子,其中又有软王、硬王、内侍、全相、黑相、乌纱、状元、狱吏等;旦角梢子,其中又包括正旦、小旦、彩旦、老旦、妖旦、媒旦、特角旦、刺杂旦等。从脸谱方面来考察,有净脸、花脸、奸残脸等,通过造型和色彩的对比来突出人物的个性特征。另外陇南皮影人物的头饰装饰也丰富多样,是头部装饰的重点之一,以冠、盔、帽、巾等为主,冠的种类又有皇冠、凤冠、都督冠、驸马冠、束发冠等;盔又有高盔、帅盔、霸王盔、太子盔等;帽又有王帽、相帽、纱帽、金貂、罗帽、毡帽等;巾又有包巾、硬扎巾、软扎巾、员外巾、文武公子巾、丑公子巾等。这些头饰既突出了人物身份、地位,也显示了皮影造型独特的装饰特色,具有突出的形式感和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皮影造型中另一突出特征就是“靠”和“朵子”。“靠”即为了演出的方便与灵活,将人物的躯干与坐骑进行组合,使其成为一个整体,腰部关节可以活动,头部可以相对自由地更换,很有特色。主要有“骑马靠”、“骑牛靠”、“骑麒麟靠”、“骑象靠”、“骑虎靠”、“骑驼靠”等。在具体组合中有相对的规定性,根据剧情的需要进行灵活组合运用。

“朵子”则是凸显各种神仙下凡或入海时的特殊情景,将“人物”与“祥云”图案进行组合,主要有天官、刘海、王灵官、赵灵官、菩萨、雷神、电神、风神、龙王等,一般一仙一朵,也有二、三仙一朵或更多仙一朵的,朵子一般面积较大,效果更强烈,形式感更独特。朵子多在敬神还愿的情节中演示,例如福、禄、寿三神下凡等。

另外,还有一种特殊的皮影“朵子”,就是场景道具。这是皮影造型艺术的又一种独特形式,具有很强的艺术观赏性,在景物布置的完整性和灵活性方面,远远胜过一般戏剧中的场景。场景道具中最常见的就是华丽的建筑与室内道具的完美结合,一般运用在场面较大、人物较多的情节中,例如皇帝朝见大臣、主帅点兵点将、主人烧香还愿等。建筑物以华美的亭台楼阁为主,虽然是平面剪影式造型,但对建筑的结构描绘一丝不苟,装饰效果十分精彩,刻画细腻,色彩艳丽,雕梁画栋,龙凤缠绕,有些还配有树木花卉造型,楼阁建筑与人物组合成特殊的皮影场景,体现出单纯而又无比丰富的视觉效果,在整体视觉方面类似于剪纸和汉代画像石艺术,但在细节方面又体现出皮影造型的细腻与丰富。

除了垛子以外,根据皮影剧情的需要,还有较为丰富多样的动物造型,以及生活道具等。动物以犬、马、牛、龙、虎、狮子、麒麟等家畜家禽、坐骑、祥瑞动物为主,类型多样,造型既有写实的倾向,又进行了艺术化的夸张、变形处理,造型稚拙可爱,形式精美,且生动传神。例如老虎造型,身体部分为正侧面,而头部采用侧面与正面相结合的视角和手法,既表现出老虎的威武神态,又巧妙突出了老虎形象特征。道具则大多来自现实生活中的生活器具,类型繁多,造型概括精炼,憨拙有趣,朴实无华,具有符号化的形式倾向,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情趣。

皮影造型是中国民间造型艺术中的经典,具有强烈的民族文化意味。皮影造型之所以取得如此令人叫绝的艺术成就,与中国古代社会民间风俗有内在联系。在没有电影、电视的古代,皮影戏是人们生活中的重要内容,具有娱乐与宗教的双重含义,所以使皮影艺术在中国大地得以广泛流传。在20世纪70~80年代,陇南农村依然流行皮影戏,其时陇南大地的春节期间,高亢、响亮、淳朴的皮影唱腔,萦绕着静谧的山村。80年代以后,民间皮影戏班逐渐减少,电影、电视迅速占领了民间艺术市场,体现了改革开放以后农村的巨大变化。更有趣的是,在民间宗教活动中,“现代化”倾向也越发明显,在部分村民烧香还愿的宗教活动中,也不再使用皮影戏,而是请电影公司播放电影来代替,这正像当代丧葬习俗中的纸扎电视、洗衣机等现代化电器一样,体现了新时期民间风俗的重要变化,但却致使皮影戏的数量急剧减少。皮影戏的边缘化发展,也必然影响皮影造型这种民间独特艺术种类的生存和发展,使皮影造型成为民间古董,供美术家研究,而丧失了其赖以生存的民俗文化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