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蜡在正阳宫外等待姜玥。
姜玥失魂落魄地从正阳宫内走出,从绿蜡身边走过都不曾发现绿蜡的存在。
绿蜡从后面追上她:“小姐,你怎么一点精神也没有?你有在里面见到皇上吗?”
姜玥喃喃道:“他没有骗我。”
绿蜡听不懂:“什么没有骗你?”
姜玥脚步发虚,嘴角的笑比莲心还苦:“你也没有骗我。”
绿蜡越听越糊涂,她回头望了眼沉寂寂的正阳宫,也不晓得方才里面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小姐,太阳毒辣辣的,咱们还是先回吧。”
原本毫无意识的脚步在半途停止,姜玥郑重地问:“回哪里去?”
绿蜡差点被她的认真吓住,讪讪地笑了一下说:“自然是回明月宫。”
姜玥在心里默念着“明月宫”三个字,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她一直以为是戏的东西,未尝不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环顾四周,四周亭台楼阁参差不齐,奇花异卉争相斗艳——她第一次从“家”中感受到皇家气派。
绿蜡硬扶着她往前走:“小姐你又犯糊涂了,这里是皇宫。不是戏台上的皇宫,不是画里的皇宫,是真真正正的皇宫,京城里的皇宫,皇上住的皇宫。”
皇宫,冷冰冰硬邦邦的两个字再次打击中她。
“我到底是谁?”她又一次停下脚步。
绿蜡一字一字地说:“小姐是蔡国公的小外孙女,是皇上的婕妤娘娘。”
姜玥倏然紧张,心中猜测的答案呼之欲出。
“我是婕妤,皇后便是皇帝的妻子了?”
绿蜡笑道:“小姐你总算清醒一些,别着急,太医说以后会慢慢好转。”
得知真相,她的心如坠冰窖。
她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好转,再也不愿意好转了。
什么婕妤?
什么皇后?
简直可笑,说到底不过就是他三千嫔妃之一。
为什么会是这样?
他明明说自己是她的妻子。
谎言,全部都是谎言!
她紧紧地攥住拳头,竭力压抑心中的愤怒。
额上的汗从眼尾流过,看着倒像是她的泪。
绿蜡见她面色难看,小心翼翼地说:“小姐,我们回去吧。”
是啊,回去吧,回到属于她的那个笼子里去吧。
她既已上当受骗,被李容楚弄到个没有人气的鬼地方,就少不得再忍耐几日。
今日她冒冒失失,没有弄清对方身份便反击,结果是打了一场无把握之仗,最后惨败于敌人之手。
而今而后她一定要韬光养晦,等自己彻底熟悉状况之后,再抓紧时机重拳出去。
她想通之后也不必绿蜡催促,自己就快步回到明月宫。
绿蜡说得对,外面太阳毒辣,想要从敌人手中逃脱,首先要做的就是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没有一个好的身体,一切都是零。
姜玥回明月宫后不久,桃苑县主便命人送来一本厚厚的宫规。
绿蜡接下宫规后奇怪地翻看着,自是不明白桃苑县主为什么要派人送宫规给姜玥。
前来送书的侍女见二人都疑惑,解释道:“明天我们县主便会到明月宫教授婕妤娘娘宫规。”
绿蜡吃了一惊:“为什么突然要学宫规?”
姜玥心里不舒服,面上却忍耐着。
“不必多问了,总之得学就是。”
桃苑县主的侍女又道:“县主请婕妤娘娘今日将宫规背出,她明日会亲自检查背诵状况。”
绿蜡几乎惊掉下巴,砖头厚度的宫规一日背出,这绝对不可能。
她翻开目录,摆事实讲证据地跟桃苑县主的侍女分辩:“宫规上册共有一百二十章,每章至少二十条,平均算下来,从现在到明天,我们娘娘需要背出两千四百条宫规。”
那侍女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们县主说婕妤娘娘既能得皇上青睐,必定是聪明过人之辈,小小宫规岂能难倒她?明日娘娘若是背不出,只能说明娘娘没有用心。”
绿蜡窝了一肚子火气,才想再说什么,姜玥突然打断她:“好了,我背就是。”
桃苑县主的侍女一脸得意:“奴婢先行告退,不打扰娘娘用功了。”
门口的珠帘晃动,等那侍女的身影彻底从视线中消失后,绿蜡又道:“二小姐,你为什么要答应?桃苑县主分明是有意为难。”
姜玥不语,从她手中拿过宫规,翻开第一章开始背诵。
陌生而危险的环境里,她没有一个人能够依靠,在自己羽翼未丰之前,她除了委曲求全,并无更好的办法。
她明白桃苑县主是有意为难,不过她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她会在心里记下这笔账,等以后慢慢清算。
自打宫规到姜玥手中之后,姜玥便再也没有闭过眼睛。
皇天不负苦心人,次日桃苑县主上门抽查的时候,她将宫规大致背出。
她原以为桃苑县主新官上任三把火,估计要扔她到大太阳底下学习宫规,事实却并没有。
正厅内凉爽舒适,桃苑县主笑眯眯地坐在软椅里。
姜玥背完书后,她用软软糯糯的嗓音夸赞姜玥:“婕妤娘娘背得不错,虽有几字失误,但大意无差。本县主宽宏大量,也就不与你多做计较。上册既已背完,婕妤娘娘接着背下册吧。”
姜玥与绿蜡面面相觑,随即道:“县主并未要求背下册。”
桃苑县主玩弄着食指上的绿玉戒指,软糯温和的嗓音直接降到冰点。
“娘娘的意思是说非得本县主说一件,你才肯做一件,是吗?”
姜玥就知道自己不该放松警惕,果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自己差点就被她一开始的假面所蒙蔽。
桃苑县主见她不出声,冷笑道:“婕妤娘娘怎么不说话?”
姜玥道:“敢问县主,不说话也触犯宫规吗?”
桃苑县主登时作出大怒状,指着姜玥骂道:“你方才是什么态度?本县主的品级虽不及你,但本县主是奉太后娘娘的懿旨来教你宫规。你如此轻慢于我,可是不满太后娘娘的安排?”
当着众人的面受她如此指责,姜玥也怒了。
倘若自己犯错她严厉指出,姜玥并不着恼,可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她还寻出一堆不是,姜玥便知忍耐无济于事。
她明说道:“你哪里是在教宫规?你分明是在无端寻衅。”
桃苑县主身形一震,眉眼之中尽是凌厉之色。
“本县主瞧你脑袋没问题,你根本就是态度有问题。今日换做别的宫妃学习宫规,本县主不需多说一言她们便会主动做足准备。怎么偏就你架子大,还得本县主在后面催着请着?你是仗着皇上宠你,有意寻衅于本县主吗?”
姜玥没想到一个人可以颠倒黑白到这个地步。
从外表看去,那桃苑县主就是个温婉可人的小姑娘,可一旦剥开她那副皮囊,里面的一切便都丑陋不堪。
姜玥深吸一口气,再忍她一次。
“我什么都没说,你若不愿教导,尽可以离开明月宫。”
“反了反了!”桃苑县主挥手将袖中懿旨摔姜玥脸上,厉声道,“太后既赐懿旨,本县主今日所做的一切便是代太后行事,你驱逐于我,就如同是驱逐太后,你驱逐太后便是以下犯上,你敢以下犯上,不敬太后,本县主便治得你的罪。来人,取钉板来。”
桃苑县主到明月宫教规矩,除了随身带两个侍女之外,还另带了四个侍卫。
今日的侍女与侍卫皆是她昨日从家中调遣入宫,为的就是好好伺候婕妤娘娘。
侍卫们助纣为虐日久,听得主子吩咐,麻利地从一只黑箱子里取出一块一尺见方的钉板,工工整整地摆在姜玥面前的地板上。
锋利的钉子尖发着明晃晃的寒光,直看得绿蜡胆战心惊。
她扑腾一声跪地,膝行到桃苑面前,抱住桃苑的双腿哀求:“县主息怒,婕妤大病初愈,委实经不起重刑。皇上日日派太医来请婕妤的平安脉,倘若皇上知道婕妤受伤,县主怕也有……”
桃苑县主的侍女一脚踢开她:“你是什么脏东西,也敢来碰县主的千金之躯。”
桃苑县主看着姜玥主仆二人,眸中藏不住得意。
“好啊,总算抬出皇上来压人了。一个人没见识是最可怕的事情,婕妤娘娘既糊涂了,本县主便好心提点提点你,在这皇宫之中,就是皇上也得听太后的话。莫说皇上过几日就不记得你是谁,即便记得,皇上会肯为与太后为难吗?若是肯,本县主今日又如何会出现在明月宫?”
桃苑县主的话比地上的钉子尖还锋利,姜玥的心又寒一次。
桃苑县主高声吩咐侍卫:“再给她加一块,免得人人都到我耳边聒噪。”
绿蜡情急大喊:“县主,万万不可!”
桃苑县主柳眉倒竖:“把这臭东西关起来,谁再求情,加四块,再求情,加八块。”
绿蜡被拖走关起,明月宫里的宫人见状,原本想出声的也纷纷惧怕,不住地往角落里缩躲。
收拾完绿蜡,桃苑县主再度冲姜玥微笑:“婕妤别怪我,我何尝不想宽恕你一遭,只是宽恕一遭,你心中便没了惧怕,明日你照旧不服我。与其今后麻烦,倒不如一锤敲定。只要你肯服我,我就是丁点宫规不教你,几日之后你也同样可以自学成才,本县主还等着你青出于蓝胜于蓝呢。”
姜玥低头凝视着钉板,脑袋里仍然是不真实的感觉。
桃苑县主真的会对她用刑吗?
一块木板上将近有一百根钉子,那些钉子真的会扎入她的血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