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黄的碎纸在空中飞舞,因为风力的缘故飞到她的脸上。
她冻得通红的脸被粗糙的棱角刮疼,疼痛点燃才压下的愤怒,她大声地问李容楚:“你到底想怎样?没了东西你要找我麻烦,我还钱你又不收,你是故意欺负着我玩儿吗?”
“我想怎样你还不明白吗?”李容楚猛然擒住她的手腕,他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伤心,激动地说,“我想你把休书还回来,我想你忘掉所有不该记得的人,我想你以后全心全意生活在我身边。”
姜玥断然拒绝:“你想太多了,不可能!”
“不可能?”
李容楚在心里咀嚼着“不可能”三个字,原来比漫天冰雹威力更大的三个字是不可能。
姜玥一步也不退,她注定要失去李容楚,并且她很快就要彻底失去他。
失去庇佑与爱护的她,再也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因为一个人喜爱自己的时候,脆弱也可以变成可怜可爱的东西;但一个人厌恶自己的时候,脆弱只能增加他的厌烦程度。
她用力地说:“就是不可能,我对自己的将来有很好的规划,我的规划之中并不包括你。”
李容楚沉默沉默再沉默。
细碎的冰雹打在姜玥一侧脸上,她的手还被他擒住,她没有多余的体力忍受他的沉默,动了动手腕问:“你怎么不说话?”
李容楚的神思从千里之外飞回,他松开手道:“我需要一点时间接受。”
李容楚分明已松手,可她痴痴地望着他,动也不动一下,整个人好似被无形的东西锁住。
如果李容楚坚持到底,执着到底,她有一千一万个规划也不可能实现一个。
她的失败建立在李容楚的坚持之上,同样她的成功建立在李容楚的放弃之上。
不知为何,她隐隐希望李容楚能够坚持。
李容楚不负她失望,思考过后轻松地回答:“好了,已经能够接受。”
冰雹依旧密集地往她一侧脸颊扑,可这一次她竟不觉疼。
不觉得疼不是因为自己已经麻木,而是因为心如针扎,脸上的疼已不算什么。
无论她怎么闹腾,主动权都握在李容楚手中,几个月的感情他用须臾光阴做出放弃的决定,她在他心目中到底算什么?
大概是个嫁过人又能失忆的稀奇玩物吧,玩的过程中发现与寻常的玩物并没什么不同,继而随手一抛也是人之常情。
难以抑制的伤心令她抛下尊严,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问他:“你就一点难受的感觉也没有吗?”
李容楚的心一旦冷下来,会比天山玄冰还要寒彻她的肌骨。
“对你这样无情无义的女人我为什么要难受?我从前是鬼迷心窍才会对你好。虽然我以后不会再对你好,但你也不必太伤心,因为我总是习惯性地鬼迷心窍。从前有你姐姐,今日有你,过了今日是别人。说直白些,你和别的妃子又有什么不同呢?没有任何人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我喜欢你的个性,以后纳一个与你性格类似的妃子就可以,你轻轻松松就可以被同类型的人取代,我怎么可能非你不可!”
姜玥第一次见识到别人眼中的李容楚。
冷酷、无情、寒语如刀,刀刀刺入她的心窝。
她立在风中不住发抖,好像随时可能倒下的样子。
她暗暗扶住坚硬的墙壁,不允许自己倒下。
她还笑,哪怕是强颜欢笑也要笑。
“谢谢你对我说了真话。”
李容楚对她的怒意尚未消退,语气还是冷酷:“不用客气,你的规划是什么还没有说呢。”
姜玥五指抓墙壁,恨恨地说:“没有必要说我的规划,我还被承诺拴着不能离宫,说了也是白说。更何况由我看着你去宠幸别的女人,你才会更开心,更能获得心理上的满足感。你的快乐若不能建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你都觉得不够酣畅淋漓。有我这个例子摆在冷宫里,以后再有嫔妃进宫,她们就不敢不乖乖听你的话,不然我的今日就是她们的明日。”
姜玥说自己痛苦,他又何尝不痛苦,他的痛苦只会比她多出十倍二十倍,绝对不会比她少一丁点。
他强忍住难受,即便难受他也必须弄清楚她内心深处想些什么。
他必须知道她的病症才好对症下药。
他见她摇摇欲坠也没有去扶她,还是与她保持一定距离。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卑鄙,所谓的承诺你想遵守就遵守,不想遵守我也不在乎,是去是留皆由你自己做主。”
姜玥不信任地望着他:“此话当真?”
李容楚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反正她对他没有信任,而他也从来就不是什么君子。
他站在窗外等她的时候心里就打定主意,如果她再敢离开皇宫一步,他就建一座封闭的宫殿将她囚禁。
姜玥一直认为李容楚是君子。
果然李容楚要放她自由了。
他对她何其决绝啊,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曾经拥有的越多,今日失去的就越多。
她仿佛是个下楼梯的人,下到一半骤然被他从身后推倒,她惊恐地从楼梯滚落,然后自己的魂魄看到自己躺在地上的肉体鲜血淋漓。
李容楚道:“我答应放你自由,你总可以告诉我你将来的规划了吧?”
姜玥的规划中有李容楚的存在,她方才生气才会说没有,此事极度冷静,便实话实说:“咱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纠葛,我的规划是以后你我就做普通朋友。”
她从前规划的时候切切实实打算和李容楚做普通朋友,真到了一刀两断的境地她才明白那是痴人说梦。
如果和李容楚分道扬镳,她们不仅不可能成为朋友,她还会想办法彻底忘记他。
忘记李容楚需要抽掉她几根筋蜕掉她一层皮,她费尽千辛万苦才忘记的人连再见他一面都绝对不肯,更别提朋友二字。
时至今日她终于能够理解姐姐为什么将自己长锁昭阳宫,她一定经历过和自己相同的心理路程,所以今生今世都不愿再见李容楚。
这就是报应吧,她害姐姐孤苦,转眼被抛弃的命运也降临在自己身上。
不,她必须同命运做抗争,姐姐留在宫里是她自己的选择,但她一定要离开。
人生一世,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着。
她突然发现李齐鹿有句话说对了,宁可轰轰烈烈的死也不要委委屈屈的活。
李容楚楚道:“你的规划之中不会只有和我做朋友这一件事,比我更重要的是什么?”
他要引导着姜玥说出全部的所思所想,她规划中妨碍到他们将来的一切东西,他都要尽早地斩草除根。
他已暗中派人去调查阿霍,阿霍最好是已经识趣死掉,否则一旦找到阿霍的下落,就算那个惹人生厌的阿霍是天上的神佛,他也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他。
一个不存在于人世的人,即便有朝一日她恢复记忆也无济于事。
李容楚既想知道她的规划,她也不怕如实告诉他。
她不知道李容楚心中的图谋,反而是伤心难过到极点,将之当作报复李容楚的机会。
他不是非她不可,她也同样不是非李容楚不可。
她的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她做出对未来充满憧憬的表情说:“等离开皇宫之后我便嫁入。”
李容楚都想磨牙吮血。
为了不打击她交代心声的积极性,他比姜玥笑得更开。
“嫁谁呢?你才说你近日与静王走的亲近,不会是再回静王身边吧?如果你想回静王身边,我可以送你们一份破镜重圆的大礼。”
如果她真有此想法,他会在她的想法里添加崔倾城或者茜雪,即便是想一想他都不会让她得逞。至于她想要把想法变成事实,除非他死,否则绝对不可能。
姜玥犯傻才会重回静王府。
回到静王府与李齐鹿一同生活,那与生活在火海里有什么不同?
失忆为阿霍做了美化,她感觉中的阿霍一身侠气,是个比李容楚更值得依赖的男子。
她问李容楚:“你还记得阿霍吗?”
听到阿霍的名字李容楚眼中闪现过一丝杀意,好在他很快就用别的情绪遮掩。
“我记得不记得没关系,怎么,你记起阿霍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了吗?”
姜玥的体温一点一点回升,她享受着报复的快感。
“如果没有记起我也不必跟你提他,阿霍是我远在北疆的师兄,等离开皇宫之后我便嫁给他。”
李容楚尽量表现出平静,尽管他心里已经是冰火两重天。
“是么,看样子你们已经取得联系。”
她细致地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表情波澜不惊不免失望,于是添油加醋地说:“师兄是武林高手,出入皇宫小事一桩,你猜的不错,我们的确早就取得联系。”
李容楚若不是一直在查阿霍,几乎就要相信她的话。
等他发现姜玥是故意气他之后不禁喜笑颜开,他颔首道:“你嫁给阿霍也算不错。”
姜玥站在刺骨的冷风里怒火中烧。
他不阻拦她也就罢了,居然还鼓励自己嫁给阿霍,这在从前绝无仅有。
她努力平复自己,不让李容楚看出自己的失落。
她反问李容楚:“咱们如今是朋友了,别只说我一个人,你的规划呢?”
李容楚淡淡地说:“我比不得你有大志向,能够和自己的师兄逍遥天地间。我以后无非就是守着崔美人一个,从前怎样对你,日后就怎样对她,时机成熟就帮她夺下皇后之位。哎,总之我这一生就葬送在这座皇宫里了,怎样都比不得你们师兄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