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的QQ与白小七想象得相差无多,比如她一打眼就找到了他与邱慈的聊天记录,吉普说给邱慈买了各种补养品云云,而邱慈只回一句,问:“你不是有新的丈母娘了吗?送她吧。”
呵,白小七心里冷笑一声。
吉普并没有明确回应,邱慈也没有再问下去。白小七心想若换了其他女人,这个场景下保不齐要说些“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之类的话,邱慈如此沉默,不知是涵养还是忐忑——白小七见过邱慈,知道她在这段婚姻中的怯懦。
“她比我好吗?”
邱慈终于问出这么一句,吉普依然没有回答。
白小七把胸前的浴巾打了个结,随手从吉普丢在酒店桌上的半盒烟里抽出一颗来,又拉开抽屉,找到酒店配给的火柴,“唰”一声划着了,接着看下去。
“你嫌我太瘦了是吗?”
险些烧了手,白小七赶紧把燃过了头的火柴丢进烟灰缸。吉普没接茬,回道:“我就去福建开会了,咱们能说点别的吗?”
“带她去吗?”
聊天记录到此为止。白小七不知道吉普回家如何说服了邱慈,总之她没有阻拦他出差,也没有以任何方式联系白小七。白小七又重新燃了一支火柴,把烟点上。
其他聊天记录多半是工作,或者商量改车、买车、装车载无线电的信息等等,白小七一一略过,一路点下来,看到何欢——她用照片做QQ头像,再明显不过了。
“就要回去开会了,东西都整理好了吗?”吉普问。
“当然了哥,就咱俩去吗?”
“一共五个人。”
“哦,都是客户吗?”
哦——白小七透过显示器想象着何欢打下这个字时哭丧的脸。
“加你一共三个客户。”
“还有谁,业务员吗?”
“还有你嫂子。”
“哦。”又是哦。
吉普没接茬,何欢又说:“哥,过几天是特殊的日子,你得陪我上鼓浪屿。”
“什么特殊的日子?”
“秘密。”
“好,到时候安排大家一起去鼓浪屿。”
可怜的何欢。
白小七突然觉得有点不对——特殊的日子,莫不就是何欢的生日?这么说来,何欢并没忘了自己的生日,只不过是装作忘了,然后故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白小七,又让吉普知道?这件事拐了太多的弯,让白小七有点迷糊。她同样想不明白的是,在邱慈的质问下,吉普居然没有说她白小七一个不字,哪怕是敷衍的坏话也没一句。客观说来,作为女人,邱慈说再难听的话,白小七也能理解,可吉普做沉默之态,却不在清理中,当下难道不正是该极力挽回的时刻吗,说白小七几句坏话逗媳妇开心又有什么不行?不过说来说去,他并没有真的如承诺般提到离婚,倒在白小七的预料之中。
再看下去,有个叫“颜嫣”的,与吉普聊得格外多,且关系绝不一般。从聊天记录和个人资料上,颜嫣也是生意人,只是做的行当与吉普毫无干系,应该不是合作伙伴;年纪比白小七大四岁,小吉普三岁。又看相册,长得紧实匀称,长发披肩,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朋友也多,一副很吃得开的样子。时间上差不多与白小七前后脚与吉普认识。白小七想,无论职业长相,这个颜嫣倒是与吉普很搭。
聊天记录里,吉普对颜嫣说:“我就要去台湾出差了,这几天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我不要你走,我要去台湾找你。”
“乖,很快就回来了,回来带你去沙漠。”
“不嘛,你什么时候航班,我跟你一起去。”
白小七心想,怪不得吉普不敢告诉她真实目的地,不然她真的跟着来了可有热闹看了,还不跟何欢两人撕破面皮?
颜嫣又说:“什么时候跟我回家见爸妈?”
“等忙完了这阵的。”
又是一个傻女人。白小七狠狠碾灭了烟,回身找到吉普的iPad,登陆了他的微信——以防万一,她没有用自己的设备登陆。微信看不到太多的记录,她翻看朋友圈,多半都是些晒吃喝和转载链接的,正悻悻要关了,进了一条微信:“你刚才在电话里好坏……好想你啊快回来吧。”
是颜嫣。
白小七顺势歪倒在床上,内心风云翻滚。
白天,白小七没有联系任何同学朋友,穿了一双舒服的鞋一个人回学校闲逛,沿路有旧景或新的建筑,都拍下来微信发过去给佳薇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回忆当初互相揶揄,欢笑声不断,让白小七暂忘了烦恼。佳薇说到学校附近的几个好吃的地儿,一定让白小七一一吃了,且要拍下来发给她,白小七全部照办,吃得肚子圆滚滚,走得全身汗涔涔,终于完成赵大小姐交付的使命,累得挪不动步,坐在建南大会堂门前的石头台阶上对着上弦场发愣。
物是人非事事休,桃花依旧笑春风,几家欢乐几家愁……乱七八糟的句子从白小七脑袋里钻出来。永远不知愁的学弟们踢着球,永远嫌自己太胖的学妹们跑着圈,远处的海风带着咸腥味一浪一浪吹过来,隐隐约约又有海上的汽笛声播散开去。白小七想起大学时候,无忧无虑没有课的周末下去,大家在寝室洗漱准备睡午觉,突然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都把手机找出来,咦,不是。又响——是电脑坏了?也不是。还响——空调声?还不是。佳薇端着脸盆从走廊进来,白小七问:“你听这震动是不是你手机响?”
刚洗过澡的佳薇芙蓉出水一般,甩甩长头发上的水珠,鄙视地看了白小七一眼:“那是汽笛声。”
转眼十年,白小七双手捧着脸陷入对青春的回忆中。如果这世上真有水晶球,早知有一天会如此泥足深陷,不知还会不会饱含热情走这一遭,与薛立平结成自以为可以过命的准夫妻,似乎她白小七是铜墙铁壁,永不会受伤失望。而如果这世上真有七色花——白小七突然回忆起,与薛立平分手之前,一次佳薇问她,如果这世上真有七色花,她会许什么愿望。当初的白小七勇敢纯洁,回答说:“嫁给薛立平,再生个胖娃娃。”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如何一步步把自己逼入死角中,真是想不通。
白小七正沉陷在思绪里,电话响了,是吉普。“小七,在哪呢?”
“回学校看看。”
“我这边会议刚结束,时间差不多了你往回走吧。”
“好。”
回酒店洗漱,吹头发,上妆,穿好礼服和高跟鞋,拿出手包。白小七把自己打点停当,从浴室里走出来,穿好了衬衫的吉普坐在沙发上冲她吹了声口哨,迎上前去,把领带递给她。穿了高跟鞋的白小七与吉普的身高差正够微扬下巴给他打好领带。吉普的双手从白小七腰间滑下,落在她的屁股上,手指去找开叉的边沿。白小七双手钳住他的手:“干嘛,时间来不及。”
吉普邪邪地一笑,把领带角放在白小七手中,“去那边书桌。”
这命令似乎有种魔力,白小七并没有转过身去,而是一手扯着吉普的领带,倒退着向书桌走去。吉普做出欲拒还迎之态,走得很慢,故意让她用一点点力气去拉扯。几步到了书桌前,吉普猛地把白小七的身体翻转过去,又在白小七的腰上轻轻捏了一下,说“乖”,白小七身后传来吉普松开皮带扣的声音。
动作之中,白小七的脸始终对着早上登陆过吉普QQ的电脑,那些文字飞快地在白小七脑中闪现,她咬紧嘴唇发出怒气冲冲的呻吟,像一头母兽咬住天敌的喉咙。
吉普牵了白小七的手走在酒店的走廊里,站定在电梯前,一只手臂从身后揽着她的腰。电梯的金属门映衬出两个人的身姿,十分般配。吉普说:“小七,如果你要甩掉我,一定要趁现在。”
白小七不明就里问:“什么?”
“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别闹了。”白小七轻轻擦擦额角的汗——刚才激战太酣。
“真的。几天前我还能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但现在明显感觉到离不开你了。”
白小七假装没听到,凑近电梯门检查妆容。
出了电梯走向酒会大厅的路上,吉普说:“对了,我QQ好像被盗了,今天怎么都登不上去,资料也被改了。”
“是吗?”
“嗯,要是有人在QQ上跟你说什么,你别理就是了,传文件也别接,小心电脑中毒。”
“知道了。”
两人刚刚踏入大厅,此起彼伏的呼唤声便响起来了:“陈总!”
一帮男男女女围拢过来,把吉普团团围住,吉普照样介绍白小七是他的夫人,与众人寒暄起来。白小七不适应这种场合,略略应酬了一下,退到一边拿了杯酒喝。远远望去,吉普的身姿在人群中最挺拔高大,刚刚的那句表白涌上来,让白小七有些窃喜,虽然可能只是他应对女人的伎俩,但又有几个女人敢说自己可以免疫这种伎俩?何况在那个当下,陈朗是炙手可热的明日之星,以夫人身份与他同往的白小七无法掩饰自己的志得意满。她突然又在另一个层面上理解了邱慈——任是一个女人有这样一位丈夫,都是不能放手的吧。白小七一口将酒饮尽,又拿起一杯。
何欢走到白小七身后:“嫂子,喝闷酒呢?”
“没啊,我喜欢喝酒——这酒不错,你尝尝。”
白小七回身给何欢递酒,一看她的装扮,心里立刻明镜一般:之前种种,都是何欢设计好的。她穿了一身大红色的晚礼服,曲线毕现,又涂了复古红唇,衬得一张脸白得活像三十年代大上海的歌女。这身装扮放在别人身上当然是夸张的,何欢跳脱活跃又略显神经质的气质倒是与之相得益彰。不过以她在酒会中的身份,实在没必要如此盛装,看来早预料到公司会给她安排生日surprise,生怕聚光灯打过来时猝不及防。白小七感喟:女人的一腔大小聪明都写在这张精心描画过的脸上了。
白小七这晚穿的是墨绿色缎子礼服,简洁端庄,白腻丰腴,并没有输给何欢,何欢眼中满是不服气。一红一绿立在一起,仿佛一对儿气哼哼的斗鸡。白小七当然无心与之争战,暗暗替何欢不值:想来何欢与那个颜嫣又相差多少?若不是有生意往来,吉普一定不过放过何欢。可就算有过露水姻缘有怎样,还不是饮鸩止渴?可惜了何欢一张俏脸和一颗玲珑心,居然处心积虑往火坑里跳。
几轮各路大佬讲话之后,主持人果然宣布了“今天是何欢小姐三十岁生日”的消息。聚光灯打过来,更显何欢这身装扮应时应景,光艳照人。众人的掌声和音乐声中,三层蛋糕从后台被推出来,主持人邀请何欢上台,而何欢早站在吉普身旁,挽了他的胳膊就要走。白小七此时已经喝得晕乎乎的,立在场边闲看何欢设计的这幕闹剧,泠泠然在热闹中冷笑。没成想吉普并不动,开始全场找人——终于看到白小七,他快步走来,一手拽过她,一手被何欢挽着,三人一同上了台。
何欢的脸色已经明显不好看,主持人提问和祝福,她都只是敷衍着。主持人请她讲话,她拒绝,搞得场面有点尴尬。好在吉普马上抢过话筒,说:“何欢小姐是我非常重要的一位客户。非常荣幸,我们今天在东南海岸为来自东北的何欢小姐庆祝她三十岁的生日,相聚即是缘分……”白小七迷迷糊糊看见何欢精心涂抹的红唇已经被她自己咬得有些花了,更加乐不可支,强撑着不笑场。
“……不过今天有此荣幸,我最要感谢的,是我的夫人白小七——”吉普含情脉脉地望着白小七,全场的目光马上聚拢过来,把白小七吓得一激灵,醉意褪了大半。“我的妻子不仅非常富有才华,而且聪明贤惠,是我的贤内助和左膀右臂,是她提醒我今天是何欢小姐的生日的……小七,借着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我想跟你说——遇见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
吉普说完,回身把白小七拥入怀中。生意圈名利场的表演原来如此浮夸,白小七强忍着恶心伸手在吉普背上轻拍了两下,算作回礼。那边厢何欢却炸了,“我要吹蜡烛!许愿!”
于是点蜡烛,全场熄灯,何欢气哼哼双手合十闭上双眼许愿。再亮灯时,何欢抢过话筒:“我还有一个愿望——今天我要向我喜欢的男人表白。”
嚯,你丫也没少喝啊。白小七心想。
全场肃穆,何欢转身冲吉普和白小七的方向走过来,白小七明显感到吉普手心渗出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