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七大步走在前,恨自己刚才没能抓紧时间洗漱,再简单捯饬一下,换一身干净衣服,一双没有被沙子蒙住本相的鞋。如果这是一场战斗,白小七只有自己可以依靠,要想既不输人又不输阵,实在应该准备得更充分一些才是。
她像戴了科幻电影里能随时给出数据分析的眼镜,四面八方地搜寻着喵喵的踪迹。
她很快锁定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在沙发上跟一个一身黑色西装、恨不得在脸上贴着“大堂经理”标签的男人聊着什么。女人嘴里说着话,眼睛却一直向电梯方向瞟过来。她很快看到了吉普,与大堂经理一同欠身而起。白小七站住,身后的吉普已经堆了满脸笑容迎过去。
喵喵的身高跟白小七差不多,整张脸的趋势是向下的,又加上是素颜,看起来就非常不精神,眼睑微微的肿。眉眼也是淡,富贵闲人那种万事不挂心的淡,这点跟邱慈倒有几分像。罩一件宽大的黑白条纹T恤裙,深色牛仔短裤,平底凉鞋,斜跨一个小包……说不修边幅似乎过了,但也的确没有出挑之处。
喵喵热情地介绍吉普与大堂经理认识,头一摆,露出鬓角向上因为出油而结得一缕缕的头发以及脑后用黑色皮筋束成的一根松细的马尾。
白小七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挺直身体,准备投入一场混斗。吉普侧身将他的两位同行者介绍给东道主:“这是我的两位车友……”
他的介绍到这里为止,连名字都省了,是诗读了上半句却没有下半句,让听者的期待全都受了闪失。白小七猜到他本就没打算把他们的名字透露给喵喵——她或者邱慈想知道的话,在大堂的入住记录上总可以查到,犯不着在这里就缴械投降。
喵喵向两位神秘的车友投来礼貌的笑容。同时,她用眼光把白小七上下扫了几遍。白小七回报以例行公事的短暂微笑。
“姐夫,咱们怎么走?是开一辆车过去,还是我在前面给你们带路?”喵喵问吉普。
“你带路吧,吃完饭我们自己开车就回来了,省得你来回折腾。”
“要不说嘛,姐夫就是贴心,还是邱慈姐有福气!”喵喵大喇喇地拍拍吉普的肩膀,很亲昵的样子。“小狗用的东西都在我后备箱里呢,咱们先去搬东西吧。”
与大堂经理告别,四人走出酒店,喵喵掏出车钥匙一按,一辆轿车的灯应声闪了闪。吉普和西域走上前去,把一个可折叠的金属围栏、几张软垫、几大包狗粮和一大袋子狗玩具搬到吉普的车上。白小七没有参与劳动,而是直接坐上吉普的副驾驶位,脱掉厚重的冲锋衣,露出里面的紧身迷彩短T,与下身松垮的工装裤配合,映衬出上身美好的曲线。她稍微涂了一点唇膏,对着遮阳板上的镜子抿抿嘴唇。
吉普和西域上车的时候,白小七手里正衔着一支筷子,灵巧地绕着用梳子打得蓬松的S形长发飒爽地一拢,结出一个圆圆的发髻。深褐色的筷子上的图案在黑发两端露出来,别致精美。白小七冲镜子左右摆动脸庞,对下颚优雅的弧度满意地笑笑。
喵喵开车在前面带路,吉普、西域和白小七跟在后头。车里尴尬的气氛被白小七女人的柔媚化解了几分,吉普先开了口:“喵喵家的狗原来跟happy是一窝的,我们买狗的时候在宠物店认识,后来她跟邱慈一直有联系。她的狗叫lucky,不久前难产死了。听说happy生了,她跟邱慈说这些东西她留着也没用,给happy和小狗用吧。”
“喵喵是个富二代,她爸是S市开厂的,产业不小。她说是上班,其实就是闲晃。虽然没什么正事干,但因为她爸在本地势力大,她人脉也特别广。”
怪不得。所谓富贵闲人,所谓凡事不挂心,无非因为事情再棘手,总有人替她们担待着,不用她们冲锋陷阵事必躬亲,所以眉眼才能这么寡淡,竟日专心对付无中生有的闲愁。喵喵如此,邱慈也如此,才能成为朋友。而白小七当然只适合跟赵佳薇、王早这种同样没法让脚底板离地三尺的人做朋友。白小七想着,又对着遮阳板上的镜子上上下下地照了照。锁骨撑起的两块皮肤之间是吉普送的项链坠子,与下巴呼应成几乎形状相同的尖角。
“别照了,够好看了。”不知什么时候,后座的西域把头凑在白小七边上,两人的脸孔同时出现在镜子里。白小七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一笑,镜中的颜色又添了几分艳。
S市临海,特产自然是海鲜,时下又正是海鲜最肥美的时节,所以喵喵将三个外来的朋友带到了一个海边的大排档。尽管来自省城,又在同为海滨城市的厦门念过书,白小七还是被眼前的阵势惊到了——放眼望去,全是绿色的大遮阳棚和白色圆桌,桌上满是半满的大扎啤杯和狼藉的海鲜壳。人们喝得东倒西歪,且歌且舞,没有一张脸不挂几分放肆笑意,没有一双眼睛仍是平常颜色。
喵喵边走边介绍说这里是S市最负盛名的海鲜排挡,在这个时节,每天这个时间,全省甚至全国的游客都会到这里来吃海鲜,真真一座难求。可想而知,因为喵喵的父亲在本地的影响力,她总不会被吃闭门羹的——她一出现,马上有服务员热情地围过来:“喵姐来啦!您的桌给您留着呢!”
喵喵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你忙去吧,我带我朋友过去。”
“我们老板刚还问呢,说喵姐今儿怎么没来呀!”
“按老几样上,一会儿我去跟你们老板打个招呼,谢谢他想得这么周到。”
“好嘞!四位请!”
四人走到一张小圆桌前。给地头蛇备的桌果然不一般:绝佳的看海角度,却不会被海风过分侵袭,与众人离得不远不近,既能被服务员照顾到,又不至被其他扰攘的客人扫了兴致。与绿色遮阳棚的大路货不同,这张桌上的伞是奶白色的,悬下来一盏暖黄的灯,气氛立刻温馨优雅了几分。白小七捻起桌上的水牌,读出上面写的四个字:观海三号。
白小七看看四周,与他们这桌形成角度的另有两张桌子,也是互不打扰的距离,一样的奶白伞,暖黄灯,只是那两张桌子因为没有客人,灯并没有开。
可想而知,在S市,这三张桌子平常人是没福分享用的,即使几米外已经人满为患,这三张总要为特定的vip留好了。白小七正要坐下,喵喵招呼她:“美女,咱们两个女孩坐一起吧。”
白小七也便大大方方地坐在与喵喵相邻的位子。西域邻着白小七坐了,吉普坐在喵喵旁边。
菜陆续上来,倒也没什么特别,只是能看出的确新鲜,这么饱满鲜亮的食材,在内陆城市的确难见到。按说吃海鲜是不该喝啤酒的,但S市民风彪悍,似乎没人把健康问题放在心上,几大扎啤酒很快摆上桌了。
喵喵端起硕大如玻璃花瓶的扎啤杯,一张可想而知会在中年后一举垮下来的脸上挂着大义凛然的神情:“今天又跟姐夫见面,还认识了两个这么好的朋友,我特别高兴!我敬大家一杯!干了!”
“别别别!咱们慢慢喝!”吉普连忙劝阻。白小七和西域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哭笑不得。这一大杯绝不少于600毫升,即一瓶标准装啤酒的量。要是喵喵干了,别人倒无所谓,吉普总是要呼应一下的,所以他才这么惶恐,看似在阻止喵喵,其实是在保全自己罢了。
喵喵举杯的手被吉普按下来,只好说:“可惜啊今天邱慈姐不在这儿……好吧,那咱就半开吧,两口一杯!”
没等吉普再说什么,喵喵仰头就是一大口。咕咚咕咚咕咚,大半杯扎啤进了肚。
吉普只好也端起酒杯:“今天,我也特别高兴,跟两个我最好的朋友……”他眼光草草扫过西域和白小七,“……一起出来玩儿,还能遇见这么多年没见的喵喵……”
喵喵笑着打断他的话:“姐夫都没说我是他的朋友,可见我是邱慈姐的朋友,不是姐夫的朋友……哎呦不过呀,邱慈姐人那么好,能当她的朋友,我真是巴不得啊……”半扎啤酒下肚,她脸红了一分,话也多起来。“你也认识邱慈姐吧?”她就近问白小七。
白小七微微一笑:“认识。”
“是吧,人特好吧?”
“可不,好着呢。”白小七随手在桌边一盘瓜子里抓了一把,二郎腿一跷,朱唇一启,灵巧地吐出两片瓜子皮来。
吉普赶紧把焦点扯回自己身上:“我这儿祝酒呢,你们怎么自己聊上了……我也半开了!”
吉普吞咽这半杯酒的动作明显比喵喵艰难得多。在沙漠几天没吃过什么正经餐饭、开长途车加上刚才跟白小七撕扯那一阵,想来现在脑袋也还堵得满满的,吉普的状态不可能好。
席间,吉普跟喵喵你来我往,聊得很热络,话题多围绕着邱慈和happy以及不幸早亡的lucky,西域和白小七百无聊赖,只是默默地各自吃喝。白小七想给父母发条微信报个平安,刚掏出手机,喵喵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啊呀!幸亏美女提醒啊!你说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把吃的给邱慈姐拍下来,馋馋她!”
她一步三晃地站起来,先照了杯盘狼藉的饭桌,又开始照人。“我说你们三个坐近点儿啊,笑一个啊!怎么一个个苦大仇深的!”
“喀嚓”,闪光灯晃得白小七眼前一片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