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量与大哥一般无二,又简单地易容化妆,就这样骗了初尘与他颠鸾倒凤,极尽辱骂与猥亵。那一晚,初尘哭啼哀求,又对他破口大骂,却最终被他践踏玩弄得筋疲力尽。待他心满意足,又命人将烂醉如泥的大哥抬至初尘身边,最后将知情的奴仆杀得一干二净,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第二日,他便听说大哥与初尘大吵一架,初尘跳湖自尽,大哥黯然离家,而他却感到一种报复得手的莫名快感。
小侯爷红着眼睛,边哭边笑,将那晚的事一一道来,却宛如平地一声惊雷。
“那一晚……哈哈!那滋味……哈哈哈哈……”小侯爷大声笑着,笑声却突然顿住了。他呆滞地看着几股水柱突然凝聚,瞬息之间划破夜空,刺入他的胸口。他只觉得一阵气闷,“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而后向后倒去。
“夫君!”芸娘尖叫一声,跑过去接住他。
他感觉眼皮越来越重,眼前的人影模糊不清。但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那个身影。
“初尘……”他呢喃着。
他看到那个身影跳起了舞,他在梦中无数次见到的那支舞。
“初尘……对不起……”他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喊着,声音却还是虫鸣一般。
但那个身影却仿佛听到了他的喊声,缓缓转过头。他只看见,那本该艳丽的脸庞却是满脸泪水与划痕,对着他凄厉地一笑。
“啊!”初尘一声大叫,湖面轰然炸开,点点水珠如利箭一般四下飞射。
周书生眼看着那点点水珠就要射到身上,大叫一声,抱着头瑟瑟发抖,小和尚却只是直愣愣盯着忘言和尚看。
“和尚,别愣着!”砚砂道人对着忘言和尚喝道,“不论怎样,该断的,总要断了!”
忘言和尚背对着砚砂道人缓缓点头,然后站起身,禅杖在地上一顿,双眼圆瞪,衣袍猛然鼓起,浑身泛出金光。只见忘言和尚深吸一口气,然后张嘴做出吼叫状,却没有一点声音。
然而随着他的动作,岸边以及湖面都泛出了佛光,天空也被金光充塞,那些水珠被佛光笼罩,竟都停在空中,而后化作水雾,纷纷扬扬从天空落下,迷乱了众人的双眼。又有梵音在耳边低低响起,度化着世间的一切。众人只感觉一瞬间便来到了佛国净土,心中充满了宁静。而忘言和尚则在这一刻化为了充塞天地的巨佛,抬手便是生灭,挥手便是娑婆。
芸娘抱着小侯爷的尸体缓缓坐倒,周书生直愣愣地看着芸娘,不知在想些什么?
“芸娘!”周书生忽然叫道,“你……你还好吧?”
“夫君已去,我本已亡故,也该去了。”芸娘叹了口气,温柔地抚摸着小侯爷的脸。
“但他……”周书生着急地叫道,却被芸娘摇着头打断了。
“他是我夫君,不论他做过什么,他总是我夫君,而我自当坚守妇道。”芸娘说着,对着忘言和尚和砚砂道人点头致意,身躯竟开始缓缓黯淡。
眼看着芸娘就要消失,周书生一咬牙,喊道:“芸娘!你,可曾喜欢过我?”
芸娘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挣扎,最终缓缓摇头:“不曾。”
周书生颓然坐倒在地,小和尚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芸娘大喊道:“你还没告诉我,秀萝到底在哪?”
可芸娘只是闭着眼,微笑着摇了摇头,紧接着,身体化作点点墨滴,而那支画卷也随风而散。
“哈哈!”周书生却突然笑了起来,笑的异常灿烂。他展开一直随身携带的那支未曾完成的画卷,伸手接住芸娘消失后所留下的墨滴,用指尖轻轻点出眼睛。
“芸娘!”他大叫一声,“我终于是永远留下了你!”说完,径自往湖里一跳。
湖水从四面八方向周书生涌来,灌入他的口鼻,黑暗也像是帷幕一般笼罩上他。
恍惚间,周书生仿佛又一次看到了芸娘。
这几年落魄的时光仿佛只是一场梦幻,芸娘仍是如往常一样,斟上一盏清茶,巧笑嫣然,静静在亭中等着他,宛如画中之仙,而他也仍是往日那般的白衣卿相,为她作出一幅又一幅的画作。
他看到芸娘向他招手,便笑着走上前,轻轻牵起她的手。
如此一世,又怎会留下半点遗憾。
小和尚愣愣地看着芸娘消失的地方,只觉得浑身冰冷。他又看看好像镀了一层金的忘言和尚,却觉得师父的身影飘渺,仿佛顷刻间便会散去。
砚砂道人叹了一口气:“和尚,你这又是何苦。”
“师叔,师父这是……”小和尚的目光满是哀求。
“和尚为了度化她们而破了功,这是他的佛国。”砚砂道人摇着头,“只怕和尚撑不了多久……”
小和尚咬咬嘴唇,看向师父与初尘。只见初尘呆呆地看着忘言和尚,而忘言和尚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你……”初尘张了张口,却终于没有说话。她又看向小和尚:“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和尚看看师父,又看看初尘,低下头恭敬地答道:“我叫思尘……”。
“思尘……是个好名字……”初尘眼睛一亮,又低下头,喃喃低语道,“我总以为他是个凉薄之人,却想不到我为了这执念煎熬了十多年,而他也为了这份罪孽付出了十多年的沉默。”初尘叹息着,款款走到忘言和尚身前,仔细打量了好久,想要伸出手去抚摸一下忘言和尚,手却最终停在了半空。
“要是一切重新来过,该多好……”初尘摇头轻笑,“我给你跳支舞吧……好久没给你跳了……”
初尘说着,随风而舞。
没有曲乐,只有夜风瑟瑟。但小和尚却觉得这舞姿柔美,衣裙上下翻飞,仿佛一朵逐渐盛开的蓝色牡丹。小和尚知道,这一次,在这黑夜中,这支舞只为师父一个人而舞。只是那朵牡丹在完全盛放后便化作了水雾,与那细雨一起浸入了脚下的大地。
小和尚只觉得喉咙里仿佛梗着什么,想要喊叫,却发不出声音。这时,师父露出一个微笑,招手让他过去。小和尚颤抖着走到忘言和尚身边,忘言和尚又让他盘膝坐下,然后微笑着伸出食指。小和尚分明见到那食指上燃起一团金色的业火,不断焚烧着师父的血肉,可师父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想要在小和尚头顶点下戒疤。
“和尚,等等。”砚砂道人阻止了忘言和尚的动作,紧紧盯着小和尚,问道,“思尘,你……愿意入佛门么?你也可以随师叔修道,逍遥而游。”
小和尚想到失踪的秀萝,心中倏地一疼。秀萝怕是凶多吉少了,既然如此,他又如何逍遥得起来。
“师父,师叔,我愿皈依佛门。”
“你考虑好了?”砚砂道人忧心忡忡地问道。
“弟子考虑好了。”小和尚说罢,在师父面前缓缓磕了三个头。
师父用指尖的业火在头顶上点下九个戒疤,小和尚感觉头顶刺痛,可再痛也比不过心里的疼痛。
“师父。”小和尚低低叫了一身,“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忘言和尚微笑着点点头。
“师父,人为什么会喜欢?若是不会喜欢,那这一切事情都不会存在了吧……”
忘言和尚只是微笑着摇摇头,然后盘膝在他对面坐下,双手合十,阖上了双目。
这片佛国净土忽然间消失,只留下一片清明的夜空。
师父竟是圆寂了。
“师父!”小和尚喊着,仔细看着眼前盘膝而坐的忘言和尚,像是要把师父的身影永远记在心里。他怎么都不愿意相信师父已经圆寂,对着师父缓缓拜倒,眼中流下两行泪。只见忘言和尚的身躯忽然泛出一阵金光,小和尚心中一喜,可师父的身子紧接着就随着夜风化为了齑粉,只留下那一把熟铜禅杖。
小和尚只觉得鼻子一酸,接着便大哭起来。
他本以为师父与自己之间只有师徒之情,却不想其间还掺杂了父子之情。
师父本是尊贵之躯,却为了一件错事蹉跎了十多年的时光。十年来,师父从不开口,只是默默忍受着,去做那些他曾不屑的事。
他不知师父到底做着怎样的噩梦,也不知师父忍受着怎样的相思之情,离别之苦,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带着他来到这里了却这段尘缘。他只知道这个男人给了他一切。不是作为父亲,而是作为师父。
他不愿承认这个父亲,却愿意永远尊他为师。
师父已经圆寂了,秀萝也不知在哪里,今后的路怕是只剩他一个人了。
“思尘,和尚陪着你娘一起走了,也算是了了这个因果,你也不要太难过了。”砚砂道人的面色哀戚,声音也是沙哑无比。他抬头看了看下着细雨的天空,又暗自叹了口气。
“师父证得了罗汉金身,定能在西方的十亿佛国修得无上果位。”小和尚对着师父消失的地方再次拜倒,再抬起头时却已不再哭泣。
“师叔,弟子的心魔……可是勘破了?”呆立半晌,小和尚转头问师叔。
“师叔也不知道……”砚砂道人缓缓摇头,“不过你终究入了佛门,那就要好好修行,师叔可是帮不了你了。”
“还请师叔赐弟子一个法号。”小和尚对着砚砂道人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你是佛门弟子,却要我这道门中人赐你法号。”砚砂道人摇着头“嘿嘿”笑着,“既然如此,你就叫忘尘吧!”
“多谢师叔。”小和尚行了一礼,忽然听到身边传来“吱吱”声。他低头看去,却是小狐狸终于找到了他,正对着他叫。
“秀裘,幸好还有你。”小和尚抱起小狐狸,“秀萝,我可是接到了你的绣球呀。”
“走吧。”砚砂道人对他说。
小和尚收起师父的禅杖和周书生留下的画卷,砚砂道人带着小和尚御剑而起,而后在云州城外的一个山头落下。
“那时,我就是带着你们到了这个山头。”砚砂道人看了小和尚一眼,“你……好自为之吧。”说罢,在雨夜中御剑而去。远远的,天空中传来几声叹息:“我流连于山水之中,纵情于天地之间,却仍旧羡慕那些潇洒红尘之人,身在三界外,心思自风流。”
小和尚对着师叔离去的方向又行了一礼,捡起师父遗留下来的熟铜禅杖,又拾起周秀才留下的画卷。他缓缓展开画卷,却见画中之人眉眼如黛,温婉动人,却终比不得真人。
纵有生花妙笔,也描不出这千种风姿,万般俏丽。而那幅画终究是被雨打得湿透,那些水墨早已晕出片片涟漪。
他心中忽然又出现了那撑着伞俏立在斜风细雨中的身影。周秀才永远留下了芸娘的风姿,他却只能在脑海中回忆秀萝的音容笑貌。
秀萝,你可知道喜欢一个人有多痛苦吗。
他在心里默默问她,然后摇摇头。
“我喜欢过一个人,我的愿望就是与她永远在一起。”小和尚对着自己轻声说道,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秀裘,你看,我画得像她么?”小和尚放下笔,抱起小狐狸举到画前。
小狐狸“吱吱”地叫唤着,似乎在嘲笑小和尚的画功。
“也是,这才练了几天。”小和尚挠挠脑袋,满脸的惭愧。他转头看向窗外,在不远的湖边,人们正在为登云祭忙碌着。
“秀萝,你到底在哪里呢?”小和尚低声轻叹。
这一年,登云祭如期举行,少男少女们在人们的欢呼中缓缓沉入水中。人们从来没有关注过祭祀是否有效,只在意是否如期献上了祭品。
未来的登云祭会如何,佛也不知道。但不论如何,登云祭的焰火终于在天边绽放,可此刻,谁又在陪谁欣赏这转瞬即逝的三千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