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我却早早的醒了,无聊的周末,我却无心恋床。
前几天和平搬出寝室去住了,他在学校废弃旧教学楼边上租了一个仓库。他不想离开学校,又不想离学校太近,于是做了这个看似最合理的决定。
我无聊着翻开桌上的本子,看着本子上杂乱的字迹笑了。本子快写完了,我在床下翻了好久,想翻出一个新本子,却发现一本半成品的小说,它被压在箱子最底层。我很惊讶竟然还能找到它,我一度以为它连同我的高中一起被标上“过去”的标签了。
那本子上写的是我的高中。自从上次再次梦到那个梦之后,我一直想慢慢的把那时候的故事回忆一遍。
离开高中两年多,我对她的印象模糊了很多,但有些事情永远清晰,那时,每天中午广播里都有不间断的歌声,《宁夏》这首老歌唱满了整个夏天。每个女生的校服上都散发着淡淡香味。还有风吹起试卷伴随签字笔摩擦纸张的的声音,教室里奋笔疾书的人们养肥了学校小卖部的老板。
那一天,女生系着蝴蝶结,男孩子第一次戴上了领带。
这是无数个灿烂晴天的一个下午。
操场边的看台上,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每个人头上似乎都蒸出了热气。脸上留下的汗滴在水泥台阶上,立刻蒸发成一小块暗淡的痕迹。
看台上的人慵懒的坐在台阶上,浅浅地睡着,操场上的工作人员压低了帽子,走到各自的岗位,操场上的比赛要开始了,发令枪响一次醒一次。我看到一个戴眼镜的胖男孩刚睡着,被发令枪一惊,吓得把MP3都抖在地上,一会儿反应过来,把MP3捡回来心疼的放在手心抚摸,气愤不已。
看着这些场景,我笑着不语。陈琳坐在我边上,天气很热,她临时扎了一个马尾,一转头就扫到我,然而我不大介意这种扑面而来的洗发水味道。
陈琳把校服披在头上,挡着阳光,忽然,她看像我说:“要不要遮一下,你都快晒成炭了。”
“不了,遮了还黑就变成我的问题了。”
我开了一瓶水,递给她。
下午的比赛刚开始,温度却是最高点,陈琳在腿上垫了一个本子,一张一张的写通讯稿。我只好帮她提着校服。照她的话说,运动会上无所事事的人是会被嫌弃的,所以我把她提衣服其实是在帮我。
我对这个理由实在无心辩驳。
场上的比赛缓慢的进行着,烈日让时间变得很漫长。
跑道上,第一个跑过终点的运动员兴奋的张开双臂庆祝胜利,踩到边上的饮料瓶子,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周围的学生和老师都围了上去。
漫长的时光也总会有等待的尽头,阳光终于渐渐退去热度,白炽的光也已变成一片昏黄,陈琳放下手头的纸笔,伸展了一下双臂,然后捋了捋头发,“小东,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到时候你想去哪里?”
我似乎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我说:“上海吧。”
陈琳说:“我想去宁夏。”
“为什么?”
……
班主任从远处走来说,“同学们,晚上自习继续。明天闭幕式,大家都要到场。”他的声音好像都被热气融化了。
要不是日历上的那个大大的“10月”快来了,我一定会觉得现在才7月,这个夏天是在太长了,仿佛是要霸占属于秋天的时间。
白天的余温到夜晚还没退却,扰人的飞虫徘徊在自习教室的玻璃窗上,教室后面的日光的不知什么时候坏了,灯光不停地跳动着,令人聒噪。我笔下的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运算,写到最后,草稿纸被我划出了一个破洞。
我放下笔,望着坏掉的日光灯,对坐在旁边的陈琳说:“关了吧。”
陈琳起身关掉了那盏灯,在我桌上又铺了一张白纸说:“好好做吧,为了这个光荣的前程。”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
郑直转过来,把前几天做好的笔记递给陈琳。“前面写了页码,红字部分是重点。”郑直认真的跟陈琳解释。我想到刚刚信誓旦旦说为了光荣前程要努力的人,上课笔记都没做,我忍不住再次嘲笑她。
晚自习的教室,总是有一股淡淡的洗发水和沐浴露混合的味道,还有那扰人的小虫子在耳旁打转转,还有今天,我被踩的很疼的脚。
运动会在第二天结束了,校长在主席台上做闭幕式最后的演讲,我们两千多个学生列队在操场。班主任在我们周围巡视。
我脸上有汗滑下来,我用手擦了一下。班主任看到了,白了我一眼,我立马放下手站直了。
校长在台上缓缓地说道:“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郑直排在我旁边,对我说,“怎么每次发言他都那几句开头?”
“上次没有吧,上次运动会下雨。”
我瞄了一眼,班主任盯着我们走过来,把我和郑直拉到队伍最后面。校长继续发言,到后来越讲越动情,最后跑题了,他说道:“最后,祝我们高三的同学春风得意,前程似锦,也祝你们的前程一片星光灿烂。”
排在人群的后面,有种被遗弃的快感。我和郑直就索性在队伍后面聊天。我们几乎把在场老师的怂事全部聊了一遍,讲的高兴了一起哈哈大笑。
有阵风吹来,人群一片唏嘘。郑直突然换了一个严肃的表情,他很认真的问我:“喂,小东,你喜欢陈琳吗?”
我惊讶的看着他,风吹的他的头发有些乱,前面的头发半遮着眼睛,他的表情看上去又认真又友善。
“不会啊,家近,我们一起长大的。”我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这么问,我一时不知所措,有点答非所问。
“嗯,那就好。我喜欢陈琳!”
阳光斜照在每个人的脸上,一半是明,一半是灰。
“那她知道吗?”过了几秒之后我反问他。
“不知道。”
又一阵风吹过,带着一点清凉,我想,夏天很快就要过了吧。
“我在想,此时此刻是否有人听得到我写在纸上的呐喊,那种比起撕破声带更惨烈的呼喊,似乎像一颗流星,闪一秒便被人遗忘了。而我就像流星的尾巴,跟随着这种呐喊,一路颠簸到消失殆尽。”
“我在想,有时候,人为什么要考虑未来,那么遥远的事。对我来说,眼前的事情已经足够让人浮躁了。日复一日,我脑袋里只剩下那些复杂的公式,难记的单词,剩下的,也只有在日记里写下的情绪……”
合上日记,手机刚好响起来。
“在忙啊?”
“没有,知道么,我最近开始写日记了。”
“又不会给我看,今天没晚自习,出来逛逛吗?”
“好啊。”
我到陈琳家时,她已经在楼下了,头发湿漉漉的披着。
她摇着头大步走来,“3分钟的路你让我等这么久?”
“走吧,大小姐,请你喝可乐。”
晚上的公园很凉快,公园小湖边的长椅上很惬意,我们坐在那里聊天。有很多事情聊过好多次,但是好像非要再听一次才安心。聊着聊着,我忽然想起她那天的问题,我反问:“你为什么想去宁夏呢?”
陈琳喝了一口可乐,轻轻拧上盖子,傻笑了一声说:“因为名字很好听啊。”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说:“你那天问过我之后,两个晚上我都站在阳台上看外面的灯红酒绿。我会想,明年的今天我会在哪里,想到那里是不是也会有同样好看的夜景。还会想我那时会和哪几个朋友去同一座城市。”
陈琳说:“想件事情还那么文艺,到时候可能还会有别的想法,说不定我们还会去一个地方,想不出答案的问题就等它自己给答案吧。”
她往长椅靠背上靠了靠,继续说:“只是现在好烦啊,每天都是一样的生活,有时候简直没有坚持下去的理由,难道学别人说是因为‘梦想’?我都没有,对未来我还是很恐慌。”
陈琳指着远方的天空,很高兴的样子,“快看,快看啊,烟花!”一眼望去,远方的天空里绽开了一幕烟花,填补了夜空里的一部分黑暗。
我看着烟花沉默不语。
周围蛙声萦绕,比起远方的天空,这里像另一个世界。
寝室的门打开了,和平急匆匆地的进门,我合上本子放进抽屉。
和平把大奔叫醒,大奔艰难的睁开眼问,怎么了啊?
和平说,摩托车借我。
老付也被吵醒了,他问和平,你车呢?
和平靠着床边坐下了,说,我爸知道我重修的事情了。说我整天混日子,把车开回去了,让我看着办。
和平拿了钥匙,很快出门了。
老付说,不对啊。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自言自语起来。随后对我们说,你们不觉得和平有些问题吗?每个月总有那么一天早出晚归。
老付这番话勾起了我的好奇,我努力回忆,和平的确每个月都有这么一天不在,说回家的话显得仓促,而且他平时活动都和我们一起,他经济没问题,也不会去做兼职。怎么看这一天也很是奇怪。
大奔猜测说,完了,和平不会是因为找不到女朋友去发泄了吧,他看上去也没这么饥渴啊。
老付应道,别瞎扯,还不如说是扯淡的什么组织仪式吧。邪教都有这种东西的。
我说,别猜了,越说越离谱,骑大奔的车能走多远,我们过去看看。
我们出校门走了百来米,仔细听着周围有没有拖拉机的声音。走了几分钟,终于听到了点声音。看了一圈,我恍然大悟,发现和平还在校门口的小卖部那里,和平这是刚把摩托车发动起来。老付把我们拖到路边说,别看这摩托破,关键时刻就是比大奔靠得住。
和平骑着摩托出发了,我们尾随在后面,不料走了没多远就跟不上大奔的摩托车了。
老付一脸嫌弃说,妈的,这车挺倔——诶,三轮。
我们三个挤在两人座的三轮车上,骑车的师傅大口喘着气,缓缓地骑在路上。
大奔说,师傅,不要太快,跟上前面的摩托。
骑车的师傅听到“跟上摩托”这四个字脸都绿了。我们丝毫不担心,因为等下师傅就会知道,这不难办到。
骑了一段路,和平下车走进了一家花店。我们离得不远,所以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和平说,还是老样子。
花店的店员捧了一束白色的花递给他说,早准备好了,下个月也要么?
和平从钱包掏出一张纸币,头也不抬的说,对,看农历就好。
这段对话直接证明了每个月的确有那么一天对于和平有非凡的意义。老付说,这家伙不会是外面养了个女人吧。
大奔不屑的说,你以为那女的打卡机还是大姨妈啊,要那么准时。而且,你们不觉得,这种花……
大奔停顿了一下说,你们不觉得,这种花,这个颜色的,是送死人的么。
我被大奔的话说得心里发毛。
老付摸摸额头,擦了擦汗说,送死人的?我们学校有人自杀过,不会是那个人吧。
我说,多久的事,跟和平扯不到一块吧。
老付说,本来凑不到一块,但死的那个女生好像是和和平一所高中的,过了三个月我们才入学。没准能扯上什么。
我问,怎么死的?
老付调整了一下坐姿,以便用一个更好的姿势说话,听说是怀孕了,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后来越传越离谱,那女生家长都知道了,顶不住压力就割腕了。
大奔问,付尔摩斯,你的意思是和平搞大的人家的肚子是吧,这个版本我早听说过了,人被救活了,这……
老付表情突然僵了,大吼道,这什么这啊,******和平人呢?
我们一看,和平早不见了踪影。骑三轮车的师傅跟我们道歉,同学,不好意思,听太投入了。
我说,如果真的送死人的花,我们该去附近的公墓。
我们坐在墓地边上的几棵树下面,静静地等着。每个墓碑前都没有一束新鲜的花摆着。风吹过就有一种悲凉的死寂。没有人愿意待在那么孤寂的地方,在这里,每一个脚步声都有一种难言的悲怆。
老付说,和平不会来了,要来该比我们早到。
大奔说,他不是在么。
老付吓了个哆嗦说,别吓我,这可是在墓地,鬼比人多。
大奔指着入口叫我们看,和平果然来了,手里捧着那束花。他走到离我们比较远的一个墓碑前坐下了,把花放到碑前。
“怎么办?”大奔紧张的在我边上蹲着。
老付打着手势,做了一个安静的动作。
我们安静的继续盯着和平那个方向,突然老付手机响了,老付赶紧把声音关掉,屏幕上显示“好紧张!”,再上面是大奔的名字。我头上直冒汗,老付骂到,你他娘的有病啊,什么时候了,发我短信!
大奔辩解,这,不让说话!
我顿时感到很悲哀。
当我们再次抬头,和平直直的站在我们面前,他盯着我们,语气有点冷漠。他说,你们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