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很浑浊,路上的白蒙蒙的一片全是雾。我把手放在嘴前哈了一口气,使劲搓了搓手。早晚风大,为了不使冻疮提早出现,我必须提早开始保护自己的手了。
陈琳今天没发我短信,想必身体已经康复了,像往常一样,我绕过家附近的一片空地,先到她家,再一块儿去学校。
“喂,我还在想要不要打你电话呢?”陈琳背着书包,手插在口袋里,“好大的雾,我差点没认出你。”
“十二月都没到哎,你怎么就穿的跟菠萝面包一样了。”看她身上穿着一件格子外套,我嘲笑,“走吧。”
陈琳调整了一下帽子,把耳朵两侧的头发捋顺了,说:“小病初愈,我妈妈嘛,你懂的。”
没走几步,陈琳的妈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手里抱着一条围巾小跑过来,“给你拿出来了怎么不围上,这么不听话,小东,你帮我看着她,别让她拿下来,病才刚好就胆大,围上晓得吗?”陈琳无奈的接过去。
看到围巾在陈琳脖子上围着,陈琳的妈妈满意的回家了。
走过路口,陈琳把围巾拿下来,重重吁了一口气,说:“我这几天快疯掉了,我妈简直把我当观音一样供着,都快把我照顾的生活不能自理了,你有没有感觉我胖了。”
她的衣着比较起前几天,明显厚了,一条大大的棉裤拖到鞋跟,看上去像随时会被她踩到。
我笑笑,“没事的,很快你就要被作业压得生活不能自理了,这几天长的体重也很快就没了。”
陈琳白了我一眼。我意识到我此时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我居然默认了她最近长胖的事实,为了不受皮肉之苦,我把头一转假装没看到她的眼神。
陈琳居然没有多余的动作,这使我有种虚惊一场的感觉。我扭着头艰难的从书包里拿出来一袋牛奶,碰了碰她的手臂,“哎,给你的。”
“不要,都是胖子了,还喝。”陈琳摘下帽子,把头发往后撩,故意在嘴里鼓了一口气,脸鼓的像个包子。
我抖了抖牛奶,说:“真的不要?我妈要我给你的。”
“拿来吧你。”陈琳反手一推,我还没反应过来,边上一辆电动车贴着我飞过,我跳起来,一步没站稳坐在地上。
我心有余悸的喘着气,“你真的胖了,力气好大。”
“……”
郑直托后排的同学把几页笔记传到陈琳手上,几张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蓝色字迹。
“谢谢。”陈琳小声的对前排传来的同学说。然后向郑直竖起拇指弯了两下,比了一个谢谢的手势。
班主任在黑板上写字,粉笔的粉尘从黑板上抖落,飘在空气中。
“同学们,还有不到两百天就高考了,我希望大家都已有了明确的目标。想上哪个大学,想去哪座城市,以后想做什么样工作,这都是我们要去思考,并且为之努力奋斗的。今天的主题班会是‘青春宣言’,我要听到每个人的宣言,每个人的梦想。”
班主任慷慨激昂的讲着,她指了指前排角落的班长,“每人大概两分钟,从这里开始吧。”
班长站起来,“我的梦想很简单……”
我趴在桌上安静的听着一个接一个人的独白。
我原以为像我一样没目标的人会有很多,出乎我意料的是每个人或多或少的都有着目标,小到考一个好的大学,大到将来要做什么样的人。我知道有些人会说这些话是为了应付这次班会随口说的,但谁能保证这不是打着大冒险的幌子说真心话呢。
我望了望郑直,发现他的目光一直往在陈琳这边瞟。我压低声音跟陈琳说:“他们都讲的都是真心话的话,我一定会急哭的,你猜猜待会儿郑直会怎么说?”
郑直又看了陈琳一眼,我隐约的感觉他的梦想应该会和陈琳有关。
轮到郑直的时候,我果然听到他说,“想去一个地貌丰富的地方,比如宁夏”。他含蓄的说,我理解的会心一笑。
终于轮到陈琳了,她站起来,手指抵着桌子边缘,“我现在没有什么梦想,但我觉得我专注于现在,梦想就会找到我,到时候我去一个远的地方,然后在那里成为想成为的人。”我心里一颤,有种既欣慰又遗憾的奇怪感觉。
我忽然想,有没有人真的只是因为一个好听的名字,就可以做一个决定,就像在菜单上看到一个好听的菜名就毫不犹豫的去点那道菜。
不过想来也无所谓,本来就是未知的旅程,目的地只是出行的方向。走出家门,才是最重要的一步。
班会结束的时候,班级里又唱起了班歌,夕阳悄悄探进窗,一抹昏黄杂糅在歌声里,很平凡的场景,我却记得异常用心。后来想起这首歌的时候,我都感觉它是如此真实的回响着,声音隔很远,一字一句却格外清晰:
“如果骄傲没被现实大海冷冷拍下
又怎会懂得要多努力
才走得到远方
如果梦想不曾坠落悬崖
千钧一发
又怎会晓得执着的人
拥有隐形翅膀
把眼泪装在心上
会开出勇敢的花
可以在疲惫的时光
闭上眼睛闻到一种芬芳
就像好好睡了一夜直到天亮
又能边走着边哼着歌
用轻快的步伐
沮丧时总会明显感到孤独的重量
多渴望懂得的人给些温暖借个肩膀
很高兴一路上我们的默契那么长
穿过风又绕个弯心还连着
像往常一样
……”
夕阳的余晖消失在云里,西方的天空残留着最后一点腥红,“毕业了都去一个地方吧。”我认真的说:“我忽然有了一个清晰的目标了,那就是我不能拖你们的后腿,我想尝试一下和你们去同一个未知的以后。”
陈琳停下笔,低着头笑笑没看我,“那你要再加把油,这样还可以一个大学。”
“好啊!”我继续在纸上写算式,当然要努力,当然好啊,我有一个说服自己努力的说辞了,没有具体的方向,但只要上路了,前方的迷雾就会渐渐散开吧。
陈琳递给我一张小纸条:你说到了就一定要去做到!
“喂!”大奔喊我。
我说,怎么了。
大奔看着我,皱着眉头,说,你在想什么,躺着发呆好久了,一动不动的。
我翻了个身,抱着枕头打了个哈欠,又说了一次,怎么了。
大奔不知从哪个部位掏出了手套,在我眼前晃了晃,说,不记得了,去和平那摊位啊,都快八点了。
我想起来白天刚答应过和平要去当托的,于是赶紧套上外套和大奔下楼。
远远就看到和平和老付忙碌的背影,我和大奔混进人群。和平给我们使了一个眼色。
老付在隔壁的摊位,他看上去浑身不自在,时不时的抬头观察来回的人,一副被迫害妄想症患者的样子。
我和大奔冻的瑟瑟发抖,比起寝室,这里实在太冷了。但他们还没收工,我们也不好意思走,只能硬着头皮一直磨到他们收摊。
到他们收摊的时候,大奔鼻涕都已经流出来了。由于没吃晚饭,我们现在是名副其实的饥寒交迫。
和平和老付把卖剩的东西整理好,装进箱子。
大奔不停地吸着鼻子,问,你们干嘛要分开摆两个摊位?
和平把箱子的上口折好,把箱子抱起来,说,有个比较人家买的安心嘛,反正都是我们的东西。
老付也整理好了东西,把纸箱抗在肩上。大奔说,我们过来那么久,你为什么一直在东张西望的。
老付一脸苦笑,说,我跟夏衍说,晚上有课,我怕遇到她说不清。
我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听到有人说******你再看旁边。
老付点点头。我看了看周围,总觉得人数不对,我一下反应过来阿健不在。
我忙问和平,阿健不是和你们一块儿的吗,他人呢?
和平说,他房租也到期了,今天搬过来,也不知道搬完了没有。
夜空里闪了下,忽然刮起风来。我说,快点回去,要下雨了。
旧教学楼里有灯光,阿健已经回来了,他正在拾掇自己的杂物。地上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祖传贴膜”。
大奔捡起牌子抚摸着,说,阿健,手机贴膜才出来几年,你已经祖传了。
阿健无奈的说,还不是混口饭吃,祖传贴膜,听着比较有情怀,我刚开始根本不会贴,就想了这么个办法,随便一个排头,只要把顾客吸引过来,我就边贴膜边跟他讲自己多不容易,当然多数都是瞎编的,我说的动容,对方听的都能来感情了。这时要是鼻子酸一下,眼泪都能掉下来,最后哪怕贴的都是气泡,他们都不跟我计较了。
阿健擦了擦汗,继续说,你们也不用怀疑,我这只是小伎俩,以后你们在外面走多了,你们就会发现最不缺的就是牛人,自己的能力和见识跟他们比起来根本不足一提,真逼急了,你就会想办法了,只要能赚钱吃饭,也就甭管是小聪明和耍手段了,什么都会去做,你们看,老付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外面雷声大作,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不是阿健吹牛吹的要遭雷劈,那就是有一个男人在某处发誓。
大奔专注的看着阿健,那眼神简直是看《猩球崛起》里的凯撒。
不过,比起大奔,我更多惊讶于短短一年,阿健的阅历已经如此丰富。
阿健收拾好了他的行李,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他对和平说,那老大爷那边怎么说?
和平耸耸肩,说,老大爷说明年这里要拆掉重建,到月底可能就不通电了。我们估计住不了多久。
阿健说,就这点事啊,我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和平说,老大爷这人说话比较夸张,上次冬天他报警说着火了,大半夜的,消防车,围观群众挤了一大推,结果是几个学生大半夜不睡觉,窝在教室里煮火锅。我估计他是以为我们全部蜗居在这里,怕我们没地方住了要露宿街头。
阿健说,这个没问题,果真断电了,我去外面接根电线过来,我当学生的时候干过,寝室十一点会断电,我从公厕电线总路接了条线到寝室,这事一点没问题,我手套都不用戴。
大奔说,你是电力专业的?
阿健说,不,我是学建筑的。
阿健看了眼我们几个,说,这个真不是问题,你们谁对接电线比较有经验。
我们沉默不语,阿健又看了看我们,说,谁接触过这方面吗,老付,你接触过没?
阿健有意无意的又一次提到老付,老付脸色有点难看,支支吾吾的硬是没完整的说一个字。
我说,何止接触过,简直他妈触过。
阿健一脸莫名。老付盯着大奔,那表情很是缤纷多彩。
我摇摇头,对阿健说,你就别打老付的主意了。
说来,那件事也过去好久了,或许时间再长些,我们都会忘了。当然,除了老付。
我们刚入学那几天,有天下着很大的雨,因为没课,我们一帮子人窝在寝室聊天。
寝室的日关灯一直不安的跳动着,窗外灰色的天空不停地被闪电割出道道裂痕。黑色的风吹得行道树左摇右摆,大片树叶从树枝上飘落,随即被风带到不知处的方向。
老付望着窗外故作文艺的跟我们描述这些场景。
寝室的灯闪了一下忽然暗了。
大奔摸索着,把寝室的凳子垒起来,说,谁搭一把手,我上去看看。
刚从光线充足的环境进入昏暗的环境,我不大看得清其他人的表情。
老付说,有电,太危险了。
大奔说,对面寝室楼全暗了,估计这雷把我们学校的电路搞坏了,我们的灯闪个不停,说明,我们的灯先出了问题。现在电路又没通,我很安全。
大奔分析的头头是道,我赞许的点了点头,尽管现在他看不到。
老付探着头观察了其他寝室楼,外面风雨声夹着抱怨声。老付扶稳凳子,大奔爬了上去,大奔拿着手电照着,仔细检查了一番说,电线有点老化,有地方磨损比较厉害,接触不良。
我和和平养着头看着大奔。搞了很久,大奔从凳子上跳下来说,好了。
老付说,电线没包好,有一节还露在外面。
大奔摸着脖子说,你包一下,抬头那么久,脖子动不了了。
老付叼着胶带缓缓爬上去,这时,灯光突然亮了,老付一时没反应过来,手已经碰到了电线。我听到老付本能的惨叫了一声。
然后寝室的灯又暗了。
后来老付在医院躺了一段日子。那段时间,大奔很愧疚,天天给老付送饭。终于,在老付快出院的时候,因为食物中毒了,又多住了三天。再后来,学校为了防止类似事件再次发生,甚至没收了我们寝室所有的凳子。
阿健鄙夷的看着大奔,说,真是艺高人胆大,要是早点认识我,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伴随着阿健说话的声音,窗外又一声响雷,顶上的日光灯扑腾了两下熄了,房间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过了好一会儿,大奔说,这个……阿健,这次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