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全剧终(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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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全剧终(4)

她的嘴唇与眼睛都准备好了,上了台,音乐起,灯光照下来。

终于要拉开大幕,或许没有观众。

深呼吸,三。

二。

一。

“前几天见到袁来,她和我说,她已经把你放下了。”

“袁来”这个名字腾跃到半空中,在喜庆的橘黄灯光下,在酒精和彩纸带的喧嚣味道里。顾灼尔面不改色,薛宁面不改色。他带着淡淡的笑意,叉起蛋糕的小小角落,好像那个名字除了是两个中文汉字以外什么都不意味着,“我知道啊。”他说。

他轻了轻嗓子,“她后来和我正式说过,打电话说的,说这次就算放下了,以后也没必要有什么往来了。所以这次婚礼我也没请她。”他斜睨顾灼尔一眼,“她后来是不是什么都告诉你了啊?我不知道你到底知道多少,呵,告诉她不要跟别人说的……不过无所谓了,都过去了,婚我都结了。你现在都站在我的婚礼上了,知道也就知道罢,还有什么能让我惊讶的东西吗?”

“我。”顾灼尔说。

“什么?”

“我。”顾灼尔靠近一步,“袁来她放下了……而我,却没有。”

薛宁不解地眯起眼睛,顾灼尔笑了。

姜川你的爱情不是死了么。袁来你的爱情不是死了么。

而我,却还没有啊。

“她一直对你那么执着,一心一意,一个挺好的姑娘,没必要那么傻。开始是喜欢你这个人,到后来可能也就只剩下放不下。这么多眼泪、坚持、忍耐,所有在能看到零星希望的时候,反而要拼命抑制的狂喜。现在,她终于可以接受它们全都毫无意义这个结局了。

“那薛宁你呢?你爱过她么?其实我知道袁来爱过你也就够了。其实我也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在你的逻辑和游戏规则里,要走上康庄大道,就一定要放手。放下屠刀,放下所有深爱的,然后就无比正确,就立地成佛了。放弃多冷静理性,比紧紧攥在手心里好看多了对吧?而那些人呢,那些坚持到底哪怕是对错的事坚持到底的人,你可以随便嘲笑他们有的是资格,而他们,就没有一丁点勇气值得赞颂么?最终你们对了,你们还是都对了,大家说谁谁终于幸福了,谁谁终于肯脚踏实中规中矩牢牢把握住自己的幸福了。可是,告诉我那又有什么意思呢?这个世界都充斥着你们这样的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爱过她么薛宁?你当然可以跟我说,你的一切都是逢场作戏,都是****要求,你只是利用了这个可怜的追求者,当成你无聊生活中的另外刺激。这样说,就显得你特潇洒随意了,玩转成人世界特游刃有余了。这样满不在乎,就显得你特牛逼了不是么?”

喜庆的橘黄灯光下,酒精和彩纸带的喧嚣味道里,这一角落没有人注意。大家都在喝,都在大呼小叫,都在借着别人的喜乐挥洒自己的悲哀。大片的嗡嗡声,如蝗虫袭击稻田,偶尔能听见一个熟悉的嗓子,那么尖利,像鸟,像中学操场体育老师的喇叭突然坏掉。

“可是你知道么,毕业以后有个冬天,为了去看一眼一直都喜欢的纽约,我就去了,没联系任何那边的熟人,那时候正赶上圣诞节。圣诞节的前两天到处都是装饰,街道两边满满的人,你知道时代广场上那些巨大的圣诞树么?我在那周围闲逛,走来走去,看那些树上人们用小纸条挂上去的祝福卡片。一眼扫过去卡片都是英文的,所以那条中文的,就特别显眼。”

顾灼尔伸手到兜里,握紧。

“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记得那张中文卡片上面写的字——‘她一直想来纽约工作,希望你一年之后能接纳她。刚从旧金山过来,像摔进冰窟窿。’窟窿两个字还不会写,写的拼音。”

一张小纸片拍进薛宁怀里,刚好摁在他的心脏。上面的字体竖和捺都拉得很长。多年以前顾灼尔在打印出来的剧本上看见,就嘲笑他的字像女生写出来的,他就曾经跟她争得红了脸。

纽约冬天的寒冷附在上面。薛宁接过那张小纸片,心形的,手在抖。

顾灼尔没有看,继续把上面的字背完,“袁来,以后所有的圣诞,想和你一起过。薛宁。”

终于,亲爱的,在钱包里躺了那么多年的心形小纸片,你能够重见天日了。上面的笔迹已经模糊,你的纸张也已发旧。你或许也曾经以为,自己会随着所有的同胞,在圣诞节过去雪化的时候,被送进垃圾桶,开始下一场冒险?可惜,你却是最倒霉可怜的一个,被隔离开朋友与家人,孤独地躺进一个中国女人的钱包。

不过还好还好,到最后,看起来你真的比你的同胞们都更重要,都更有意义不是么?你还是在这么多年以后,回归到了主人的怀抱。

顾灼尔转身,就让面前的这个男人在这里僵一会儿吧。等他僵上一会儿,就会好。就会把那小纸片放进兜里,或者干脆撕碎扔进垃圾桶,然后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静地吃完盘子里的蛋糕。然后,他会拍拍手,或者去厕所洗个脸,再若无其事地走回到饭局里去,走回到所有的喧嚣与繁华。去他刚刚娶到手的女人额头上亲一小口,或者把杯中的残酒和刚才错过了没能碰上的三姑父碰完。

一饮而尽的时候,酒精冲刷舌头和喉咙,没有人会记得发生过什么,就像没有人会记得锣鼓熏天中的一声轻叹。

手机响了,她离开锣鼓熏天走到外面大堂,是筱德。

“喂?”

“喂?”

“你在青岛呢?”

“嗯。你在武汉?”

“其实……我一直在北京。”

“没去武汉,也没公司派我去武汉,我一直在北京。有件事可以告诉你了。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我爸体检出来血脂高、心脏有问题?他查出来以后,就不停催我去。那两天正赶上你忙、跑剧组看排戏,我就想着我先去,等你空了再叫你去。”

“结果吧,”他呵呵笑,“本来我取结果那天也没当一回事,医生给诊断的也都正常说没毛病。可是我回家又对了一下,就不该对这一下,不手贱就没事了。就发现有个指标比标准数字要高出好多,我就上网查,网上说得五花八门,还特严重。我查了好多,有说没事的,还有说这是什么肝炎的征兆。当时就特害怕。”

“正好那两天我不都在外头住的么,也就没和你说,想着把这些都弄清楚了再告诉你吧,就骗你说都在武汉呢,其实就在北京没动。后来就又上了一趟医院,也是那医生嘴欠,一边说你应该没问题,一边又说万一真有事了给我说得特严重。又都抽血专门把甲乙丙炎症都查了一遍,还又重新做了一遍体检。”

“那两天就特怕。晚上睡不着觉,也没法和你说。想想我要是真有肝炎,肯定也把你传染了,那我岂不是罪大恶极。想着想着就不行了。真是各种坏事都想到了,不知道要是真的以后还怎么办。那得是多艰难的日子啊,你怎么能那样过一辈子呢。如果要是没传上你,婚肯定是要离的吧,那样也好啊,只要别让我牵连你就再好没有了。睡不着就想这些了。

“最后取结果单那天,真是怕,怕得手都抖。

“还好是没有。呵呵,还好没有。都是我想多了。那指标高是因为早上验尿大家都普遍高,而且我那几天又吃维生素片,这些非正餐的东西看来真不能多吃啊。

“你别哭嘛,这不是都没事么。你看都是我****了,在网上乱查,以后绝对不能有病上网查。别哭别哭,不是一点事都没有么,特健康。

“还有啊,那两天我都想清楚了,我觉得咱们俩都是一类人啊。想得多,欲望多,实际到做了又考虑太多容易手软,手软了之后又不服气。都是一类人啊,别人都分不开的。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咱们俩就好好在一起吧。既然知道是这样,就慢慢来一点点做,别想那么多了,别犹豫了也别废话了。你想写就写吧,我全力支持你。至于我,你说的也对,我原来不是这样的。就是摔倒了一次就爬不起来呗,但想想,谁不摔啊,多摔几次不就不摔了。大不了摔到腿断,摔到爬不起来,有人路过也会说壮士啊,下辈子又是一条好汉。嘿你怎么又笑了,你真逗。

“写写剧本吧。大家都有这么多故事感想,现在要拍片都得从写做起。再说,其实我对写作也一直有兴趣啊,要不怎么会喜欢你呢……

顾灼尔桌子上的那一圈人都醉了,所以她回去坐下眼妆都花了也就没人注意了。一直嚷嚷不喝酒的修罗醉得最惨,紧紧握着旁边花展的手。白大爷趴在娇娇肩头,听火叔用IPAD上的钢琴键盘弹一首大家都听不清旋律的歌。那一张张起着些微变化的脸孔,红的白的,如此明亮温暖,眼睛发出的光,刀刃般刺痛人。

场子里响起旋律。或许是饭吃得差不多了,好多长辈们都撤了,或许是新娘特意准备,放上对自己最有意义的MIX-TAPE。或许,是他们喝多听错了。

五月天。现在的小孩没人听他们了。那五个人,也和我们一起老了。

“孙悟空!”领队万里一声高呼,扫过顾灼尔的眼。他醉起来的样子最有意思,眼睛像是没了只留一条小缝。就是那首歌了。当然就是那首歌。

如果要让我活,让我有希望地活。

我从不怕爱错,就怕没爱过。

如果能有一天,再一次重返光荣。

记得找我,我的好朋友。

如果能有一天,再一次重返光荣。

记得找我,我的……好朋友。

万里永远把道具一把搬到位,对所有灯光打到的点位都门儿清;白大爷永远二,永远二得勇往直前,不爽了就把台词统统用吼的;修罗永远是最清纯的凯乔,永远不用演就像高中生,脸嫩得比谁都好上粉;花展永远在台上台下狂飙各地方言;娇娇永远声如洪钟,永远在热身训练的时候把整栋楼吼得像发生轻微地震;小胖永远爱唱,永远不管有人没人就吊起美声嗓子;火叔永远是幕间最大的传奇,永远一起调子就把全剧场的人连带别的剧组都给震了……

如果我老了。而你们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