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林从家门口走出来,走在一条水泥硬化的巷子里,边走边踢着路上的碎石头,显得无聊之极。他不愿理睬迎面走过来的每一个人,而迎面走过来的大人们也丝毫没有向一个孩子打招呼的习惯,更何况是肖林这种不学无术的坏孩子。
文丽是肖林的同学,他们不仅在一个班里念书,而且两家离得很近,住在一条巷子里的两头。文丽每次看到肖林出现在自家门前的巷子里时,就知道时间到了一点四十,她便也开始动身。肖林每天中午都像一只准时的闹铃播报着这个时间,让文丽通过他的出现判断着时间的早晚。不过文丽今天看见肖林出现在巷子里时,又看了看时间,发现时间比往常早了十几分钟。文丽不知道肖林今天为何走这么早。
来不及多想,文丽也走出家门,跟在肖林后边,走在这条水泥硬化的三四米宽的小巷子里。文丽故意走得很慢,与肖林保持十几米远的距离,她不想离肖林太近,因为太近,肖林就有理由跑上来和她说话。肖林经常会用一些不害臊的话来捉弄文丽,让文丽在班里同学面前常失颜面,所以文丽害怕在路上遇见肖林,更害怕在路上遇见他后和他说话。
虽然文丽的父母多次明令禁止文丽和肖林走在一起,即使路上遇见也不能说多余的话,但文丽丝毫不把父母的话放在心里,每次遇到肖林后,并不是躲得远远的或者装出一副不认识的样子,在所难免时也会寒暄地打声招呼。
走了两分钟的时间,文丽看见肖林在前面的一个拐角处停下了,停下后与两个染着黄头发的社会青年挤在一起有说有笑。文丽走近后,看到他们三个人每人嘴里叼着一根烟正抽着,吞吐烟雾,两只手插在裤兜里,显出一副高大威风的样子。
肖林这时以一种目中无人的眼光扫视着这个时候从这里走过的每一位人,看到文丽时,他与自己的两位兄弟耳语起来。
文丽从肖林面前走过,发现肖林看着她,出于同学关系,她向肖林打着声招呼,“不去学校了?下午物理课啊。”
“老头的课当然去,你先走,我后面就到。”肖林简单地说道,但他说话的语气十分傲慢,眼睛也一直放在他那两位头发奇异的兄弟身上,丝毫不把文丽放在眼里。
文丽走过后,气得直跺脚,脑海里浮现着肖林刚才说话时高傲的样子。
这时街道上走动的学生已经很多了,那些骑着自行车的初中生松开自行车手把,在人群中穿梭,嘴里还吹着口哨。
肖林这时掐灭手里的烟头,弹到很远处,吐了口浓痰后,看到文丽已经走远了,匆忙中拍了拍两位兄弟的肩膀,从后面追赶上来,一直赶到文丽跟前。
“哎!”肖林叫了声文丽,文丽回过头来。肖林莞尔一笑,与文丽并肩走。“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肖林神秘地说道,说的同时回头看着他那两位还停留在拐角处正在抽烟的兄弟,“他们说你长的不错,像那个谁,噢,像苍老师?说你长得像苍老师。”
“就那两只黄鼠狼?还认识我们学校的苍老师?”文丽不屑一顾地说。
“什么黄鼠狼,人家那发型才叫彪悍呢。别看颜色有点接受不了,但打架时气场上已经胜了一半了,真的,下手都挺猛的,你有什么事就去找他们,都能帮你摆平的。”肖林推销着他那两位兄弟,“他们还说了别的呢,你倒是想不想听?他们说你那个——”肖林无话找话说道。
“说我什么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好话你们这种人也不会说”
“他们说你长得不错,只是——”肖林停顿下来,故意钓文丽的胃口。
文丽对“只是“后面的内容果然产生了兴趣,即使她知道那可能不是一句什么好听的话,但它却像块肥肉似得吸引着自己去掏出来。
“只是什么?只是我还看不上你们这帮没出息的混混吧?”文丽自作聪明地答道。
肖林看出文丽感兴趣了,自己先笑起来。“他们说只是你的胸太小,说你胸上的肉都长到屁股上去了。”肖林一口气把自己想好的这些话说出来,说完后笑得前仰后合,似乎今天一天都过得有了乐趣。
文丽听后羞得脸通红,气得喘着粗气。而此时街道上的人已经很多了,文丽相信旁边的人也听见了肖林这句下流的话,只是脸上未做反应罢了。文丽想到这里的时候,羞愧难当。
“你流氓,你们迟早会遭报应的。”文丽骂完这句后,不再理睬肖林了,而是加快脚步,与这位不会说话的家伙保持了距离。
文丽走远后,肖林也自觉没了意思,刚才从文丽身上得来的半点乐子现在也消受完了,只觉得又无聊起来。
周围熟悉的店铺和固定摆设在这里的地摊让肖林看在眼里,感到厌烦至极,觉得它们日复一日地重复在这里,没有丝毫新意,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这时恰巧一只流浪狗从肖林脚下走过,在肖林的一阵乱跺脚后,狗慌忙逃逸。肖林觉得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自己干什么也行,不干什么也行,只要挨到下午放学就解脱了。
在这座贫穷落后的小镇上,适龄儿童都被家长送进了学校。有的家长报着让自己的孩子学知识的热切希望选择这么做,但也有的家长,他们通常没有什么文化,也没有自己的思想,看到别人家把孩子送进了学校,于是匆忙中自己把孩子也送进学校,只为了那句不输在起跑线上的谎言。当然把孩子送进学校接受教育对每一位家长来说都是明智之选,但从他们做此打算的动机可以看出他们这代人在教育观念上的盲目性和欠缺性。除了时代所造就的欠缺性和盲目性引导着这代家长的观念外,有些家长本身也比较执拗,比较迷信,他们可以根据自己孩子小时候的一个举动,或者什么风吹草动风雨天象之类的东西就能看出自己的孩子在未来应有的出息,当看出这个,心中有了数后,他们便也对自己的孩子失去了希望,只让他们匆匆读完初中,义务性地尽完一位做父亲的职责后,就让他们进入社会中去历练,说是历练,但这种历练更多也只是一种口词,一个遮羞布,本质上还是想利用孩子多一双手为家里敛财。不过即使某些家长思想开阔,眼光长远,在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学校的第一天起就有让他们上大学的打算,但做这样打算的家长们也多半是看到上了大学的人最后都捞了份工作,看到很多人上了大学都捞了份工作,家长们目及与此,才打算让自己的孩子按部就班这条成功之路。
一切选择只是为了一份工作,上学的意义也仅是为了一份工作,这是很多家长从一开始就赋予孩子上学的意义,而家长们也乐于做这样的投资。
这座小镇虽然一直默默无闻地存在着,历史上没出过什么文人骚客,现在也没出过什么业界精灵,但这座小镇从来不缺少学习好的孩子。那些学习好的孩子也一直是别人家孩子学习的榜样,不是挂在老师嘴里,就是挂在家长嘴里,对老师来说,他们很难理解学生与学生之间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差距,对家长们来说,这些成绩好的孩子让他们羡慕嫉妒恨。
就比如像张智慧、李芳芳这类的孩子,他们就是学习成绩比较好的孩子,他们也一直是镇上那些成绩差的学生的家长强烈要求自己的孩子效仿的榜样。有了他们作为一个优秀学生的标尺,家长们也就可以通过他们来度量自己孩子的优劣了。尤其像张智慧这种的,似乎家里越穷,学习成绩越好,就越能体现出一种逆境中挣扎的不屈精神,就越值得家长们在自己孩子面前推广。
家长们相互探讨间常想不通地说:“你看那谁谁家都穷成那样了,孩子成绩却那么好。我们家什么也不缺,孩子就是不学,有什么办法?”这些家长常常悔恨万分地认为自己孩子成绩差的原因就是自己家境的优越导致的,自己优越的家境让自己的孩子失去了锻炼的机会,所以这些家长常常苦恼地感叹叫苦,好像是自己害了孩子一样,但要当他们舍弃财富成全自己的理论时,他们说什么都不肯,转而又申辩说:“没念下书就没念下书吧,这有什么,我没念下书,照样活得比人强,我们孩子成绩差,但并不代表以后不会赚钱。”
但像肖林这种为非作歹、不学无术的孩子却往往是家长们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有些家长在恨铁不成钢之际常骂自己的孩子说:“你再这样下去,就成了第二个肖林,走在路上都让人指着脊梁骨骂,你觉得光荣,我还觉得丢人呢。”这些家长们都喜欢用肖林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例子来教育自己的孩子,并且在教育的时候,他们又自私地希望像肖林这类坏孩子能够在众目睽睽下受到某种应有的遭遇或者惩罚,而这样,对自己的孩子多多少少能起到警戒作用。
肖林一路闲走,经过信用社经过农贸市场最后到了校门口,而这时,校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了。每天在这个时候,校门口都会聚集各色人群,场面十分热闹。之所以会有如此壮观的场面,是因为学校出台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学校规定两点钟以后,学生才可以进校门,来的早了,来得早了就只能像校门口栽的那些松柏一样自己站着。但这些青春期的学生们可没松柏那样老实那样没有思想,他们通常会找一些方法打发时间,最简单的就是三人一群,五人一伙地聚在一起聊天打闹干些粗鲁的事情。所以时间一久,难免会有摩擦,校门口就成了矛盾的多发地点,同学之间常为了点小事在校门口打得头破血流,或者下午放学后还要为中午的事情在学校后面的河畔处专门展开一场决斗。
校门口除了学生以外,校外的地痞混混也喜欢来到这里,在这里抽烟打闹。每天一点钟以后,那些打着耳钉烫着头发胳膊上纹着龙或者纹着汉字的社会青年们便摇摇摆摆地来到这里,在这里宣经布道,讲他们打架时的英雄事迹,或者吹自己认识谁谁谁。而在他们引以为傲说的同时,周围聚集的听众全是这所初中里像肖林这些不爱学习的人。
肖林等人就喜欢听这些混混们讲他们打架时的事情,每次听到振奋时,便对这些混混们产生崇拜之情,热情地向他们又寄烟来又买水,巴结他们,希望与之结识,以望日后打架时成为自己的靠山。除此之外,校门口这些五颜六色的女学生也是吸引那些社会青年光顾的原因之一。这些社会青年通常在酒足饭饱之后,抱着解决生理饥渴的目的来到这里,主动和这些女生搭讪啊,或者买一束玫瑰花当着众人的面送给这些女生啊,以此来认识讨好长的漂亮的女学生。有些女学生在请吃完一顿饭后,也就与这些混混睡在了一起,到了第二天回到学校后,还要向别人炫耀被睡的经历,以此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所以在这所初中里很多女生不爱同学爱混混,因为她们觉得这些混混敢打人敢欺负人,甚至敢与她们的老师作对,而这才符合他们对男人的认识,让她们有安全感,甚至在有安全感的同时自己还可以去欺负别人。
就这座镇上的混混们来说,大致分布着几股势力,这几股势力也都是以各自所在街道的位置和跟随的老大来划分的。这些混混虽然地域不同,但来校门口的目的相同,他们来校门口都是为了以这里的初中生为来源来发展自己的势力,也就是所说的收小弟。
肖林跟随的老大叫钻山豹,当然钻山豹这个名字还是取于那部风靡一时的剿匪剧中匪头的名字。钻山豹的真名其实叫王伟,但他不希望别人叫他王伟,因为那些新来的小弟们为了在他面前争宠,奉承他,不注意间常会叫他“伟哥”,叫“伟哥”,小弟们当然是出于尊敬才这么叫的,但当叫了后,大家会意了,又是捂着嘴一阵哄笑,王伟这时只能拉下脸,心里被叫的不爽。后来王伟就干脆给自己起了钻山豹这个名字,他对这个名字很满意。
钻山豹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社会混混,也是这条街道上有名的混混,无人敢惹他,连那些大人们都不敢招惹他,他也经常带着自己的兄弟和别的镇上的人打群架。
肖林来到校门口后,自然与他的那些混混朋友站在一起,跟着他们的话题聊起来。肖林一边和这些混混们说说笑笑,一边嚣张至极地当着二十米外的值周老师吸起烟来。肖林当着老师的面吸烟的这个动作带有很强的挑衅色彩。他嚣张地吸着烟,对着老师的方向还吐着烟圈,肖林不怕老师看见,而是怕老师看不见。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在老师面前炫耀他的厉害。
值周的这位瘦个子老师就是肖林的数学老师,肖林最讨厌这位数学老师了,因为他经常上课时叫肖林为人渣,所以肖林此刻以挑衅方式回报他。看你能把我怎么样?肖林一边吸着烟,心里这么想到。而此刻肖林除了让他看到自己抽烟的行为外,还想让数学老师看清站在他身边的这些张牙舞爪纹着身的混混兄弟们,肖林以此示威着,想让这位数学老师以后在打骂他的时候掂量着点,意思是说他不是好欺负的。
只见这位值周老师看到肖林嚣张的行为后,满脸怒气,站在远处,狠狠地瞪着肖林。肖林看出这点,马上更得意了,急忙与这些混混们勾肩搭背起来,装出自己和他们很熟的样子。
文丽和自己班里那些女生站在一起,看到这种局势后,知道肖林在数学老师面前这么嚣张,迟早要栽跟头的。
时间终于到了两点钟,站在校门口的这人突然一哄而散,学生们推着自行车夹着书往校门里面走,那些混混在抽完最后一口烟后,把烟头弹远,顺着街道继续往上晃荡。只有肖林在走进校门的这一刻,心神不定,脑海中浮现出数学老师刚才看他时怒目圆睁的样子。肖林这时心里渐渐害怕起来,因为他毕竟是个学生,毕竟走进校门后,就没有了那帮纹着身的社会青年为他撑腰了。同时肖林也十分清楚这位数学老师教育学生的手段有多么的凶残,有多么得没有人性。
肖林边走边回忆着,越想越怕。因为每次轮到自己的数学老师值周时,他都重点打击像肖林这类在学校里为非作歹祸害其他人的渣滓学生。具体的方法就是利用眼线探听到肖林他们躲在厕所里抽烟,然后便气势汹汹地冲进男生厕所,证据确凿地抓获他们,让他们无话可说。而抓获之后,这位数学老师还不像其他值周老师那样只登记扣分,通报批评,而是把他们带到五星红旗下面,当着其他老师和学生的面把五根烟一同塞进肖林他们的嘴里,鼻孔里也插上两根,一起点着后让他们一次性抽个够。他在惩罚学生的时候,还颇得意,还会敲锣打鼓地招呼其他人来参观他这独具一格的惩戒措施。而越能看到肖林这些学生脸上痛苦的表情,他就越满足,越觉得自己的努力能起到杀一儆百的效果。
肖林记得还有一次,他被这位数学老师抓住抽烟后,他竟让自己把一杯烟丝泡的浑浊发黄的脏水喝下去,他喝下去后,一连几天吃不下饭,母亲看到问他原因,他只能撒谎骗了母亲。因为这些,肖林现在对这位心狠手辣的数学老师是又恨又怕,他也由最初的对数学老师厌恶有加,转变为后来的对数学这门学科厌恶有加,他看不起数学老师,更看不起数学这门学科,所以肖林一直是班里最后一名。
果不其然,在上课前的十分钟里,这位数学老师就通过点名的方式对肖林展开打击报复,以此给肖林教训。
这位数学老师有三十多岁的年龄,身体枯瘦,每次走在教室里,他都用他那乌黑锃亮的皮鞋踢着地板或者碰撞桌椅以发出巨大的声音,以证明他的存在或强大。有时他也会因为学习或纪律上的问题,像一头雄狮一样咆哮怒吼,对学生们乱发脾气。很多学生都害怕这位数学老师。
每个班级在上课前,都要由他点名的,因为他是值周员。他走进肖林这个班级里,怒气冲冲地看了眼肖林所在的最后一排,好像在寻找肖林的位置。肖林也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数学老师开始对班里的同学点名了,他点了每一个人的名字,点着点着,唯独点到肖林时,他停住了,停下后略过肖林的名字直接点了下一个人的名字。很显然,这位数学老师已经不把肖林当学生看待了。而肖林的理解是,他不把自己当人看,以这种方式侮辱自己。肖林想到这里的时候,咬牙切齿。而这位数学老师在点完所有人的名字后,突然又峰回路转,想出了另一种更出气的方法。只见他用圆珠笔在点名册上敲打着,露出一股诡异的笑容,看了肖林一眼,耸着肩膀说道:“咦,还有一个,对了,我们的小混混呢?我们那位为非作歹的渣滓小混混今天来了没有?”
同学们这时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肖林,各种发亮发光的眼睛一时间都看向了肖林,齐刷刷地一片,突然间吓到了肖林。肖林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而就是这些发亮发光的眼睛的作用,肖林知道他在同学们心中就是这样的形象,肖林想到这里,心里有一股莫名的失落。但这种失落感转瞬即逝,肖林这时站起来,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举着手答道:“老师,我在这,小渣滓在这呢。”
数学老师听到肖林承认自己是渣滓了,觉得很满意,再看到全班同学表现出的哄堂大笑,他更高兴了。而这,也是他预期要达到的效果。
全班同学说着,笑着,只有肖林自己此刻在别人无休止的笑声中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因为他脸皮再厚,也不可能在别人取笑他时自己也笑。
数学老师笑过后,满意地合上点名册,觉得自己的报复行为和肖林刚才的嚣张气焰勉强能对等了,他才打算去下一个教室进行点名。但他在走出教室的这一刻,脸上笑盈盈的表情突然凝滞了,只见他用凶神恶煞的眼神看了一眼肖林,而这一眼,就像是对肖林的一个警告一样。警告完后,他才踢着地板离开教室。而肖林也不甘示弱,以同样的眼神回敬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