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可以改变,唯独命运不变。——题记
小达孤零零地站在马路对面,朝我和素小白招手。一辆辆汽车不停地经过他的身边,扬起满天的灰尘。素小白喊着他的名字,拉着我想过马路,但充满汽油的马达声阻拦了我们。我看着小达瘦弱的身体,蓬乱的头发,在大风里摇摆。他的脸,某个时候,恍惚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素小白二十六了,和我相识十年。她在小达上学的学校教书。我总是无法想象素小白站在讲台上的样子。在我的眼里,她始终是那个漂亮而活泼的姑娘,就像现在这样,穿着米白色的裙子,毫无顾忌的挽着我的手臂,一脸的明朗。晚风吹的我也想颤抖,马路上车越来越多,这里没有红灯。小达低头想着什么,又抬起头,忽然大步穿过马路朝我和素小白走来,一辆卡车从他左边擦身而过。
四年前素小白还和黄岩在一起。黄岩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和素小白高一开始恋爱。而我,在高中的那些日夜,总是陪着素小白和黄岩。当他们争吵,黄岩就喊我去操场打篮球,两个人坐在没人的水泥地上默默地抽烟。晚上的课间,素小白也喜欢和我趴在窗户边聊天。黄岩在楼下的教室里,抓住一切的空闲跑到楼上,和素小白见面。那时的情感,就是对时间的珍惜。然后,大学了,素小白来了南京。黄岩去了北京。他临走时对我说:你要帮我照顾好她。
我们三个人坐在路边的饭馆里,点了三菜一汤。素小白用手捏着小达的脸,她说她喜欢这样做。我也伸手摸了摸,小达的皮肤很白,温暖而滑润。素小白说这就是男孩和男人的区别。于是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是粗糙的。小达吃得很少,所以很瘦。素小白不停地喝着汤,只有我努力着想把饭菜都吃完。小达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红南京,递给我一根,帮我点上,他也点了一根。我吐着烟圈,素小白对小达说:我是第一次看见你抽烟。小达笑着说: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当小达想抽第二根烟的时候,我已经拆开了自己的万宝路。素小白瞪了我俩一眼,说:不准抽了。小达乖乖地把烟放回了盒子里,而我把烟点上了,抽了一口,对素小白说:你也来一根吧。素小白是抽烟的。她看着我,接过了万宝路,深深吸了一口,对我说:你是坏人。
午饭吃完,我们在学校里散步,一路上很多学生和素小白打招呼,素小白都是淡淡一笑。她对我说:他们都是孩子。走上高高的山坡,小达说累,我们三个人便在大树的树阴下并排坐着,地上堆积着枯黄的树叶,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照着我们的脸,我恍惚觉得四周都是彩色的光线,它们如同河水般流淌,从每个能进入的缝隙进入我的身体。素小白坐在我和小达中间,她也有些累了,把黑色的长发盘了起来,头靠在我的肩膀,过了一会儿又转过去靠着小达。我看着她,想喝上一瓶冰镇的水。不知道过了多久,下课铃声响了,无数的男孩与女孩走出了教学楼,涌上狭窄的水泥路,向校门外走去。素小白睡着了,趴在我的腿上。我和小达默默地不说话,等着素小白醒来。
上了大学后,只有放寒暑假时黄岩和素小白才能见面。而我却是天天能看见她。我和素小白经常夜里跑到电影院看午夜场,或是一遍又一遍地在湖边散步。素小白喜欢挽着我,喜欢偶尔轻轻抱着我。我和她甚至睡过很多次。在那些不想回学校的夜晚,我和素小白就会住进旅馆。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各自盖着被子。我总是故意地靠近墙壁,而素小白总是用可怜的声音对我说:你能不能离我近一点。于是我又挪动身子靠近她,让她枕着手臂。素小白隔着被子抱着我,睡得很香。
我睡不着,看着素小白,心里想着不知道她这时的梦里在做着什么,和谁在一起。和素小白认识快十年了,一直是很好的朋友。素小白和我都明白,我们都害怕改变。素小白说,我会是她一辈子的朋友。回到老家,在最热的夏天和最冷的冬天,我终于可以把素小白交给黄岩了。我看着黄岩,他说他在北京过得不错,中戏的美女很多,每天晚上都去后海通宵混酒吧。黄岩左耳戴着银色的耳环,穿着深绿色的青年衫,本来就单薄的身子经过几年的在外生活变得更加瘦弱。他的左臂上纹了太阳的刺青,这是高中时没有的。他对我说:谢谢你。我觉得气氛有些冷淡,说:你要很好的对素小白。她还和几年前一样喜欢你。黄岩说:我会的。从那以后,我再也不会在黄岩和素小白一起时,出现在他俩面前。我觉得这样是最好的选择。
晚上小达想吃烧烤,我和素小白便陪着他。小达跟我喝了几瓶啤酒,便有些醉了,掏出烟一根接着一根抽,不再害怕素小白的劝说和瞪眼。素小白说:你们男的一旦醉了就什么都不怕了。我笑着说:素小白你为什么这样管着小达。素小白想了一会儿,摸着小达的头对我说:因为他是个小孩,我觉得自己像是他的妈妈,而他就是我的儿子。妈妈管儿子很正常。这话刚说完,我和小达同时笑了起来,小达望着我和素小白,说:我的头发该洗了。我嚼着嘴里的脆骨,坏笑着对素小白说:暧昧是可以的,乱伦却是不能接受的。素小白立刻把手中的鸡骨头向我扔过来:坏人。吃完烧烤,小达用纸巾擦了擦嘴,对我俩说:不早了,我们找个地方睡觉吧。那天是假期,我们在深夜找了很久,旅馆都是客满,最后在某个偏僻的拐角,旅馆的老板满脸睡意地打开门,望着我们三个人,问:你们三个人睡?我点了点头。老板说:这里只剩下普通间了,一张床。素小白笑着说:没事,能睡觉就行。老板收了钱,把钥匙给我,用疑惑的眼神目送着我们上楼。到了床上,素小白对我说:你睡最外面,我睡里面,小达睡中间。小达洗完澡,很乖地爬上了床,躺在了我和素小白之间。
有一段时间,在南京,我抛弃了素小白。我恋爱了,和一个北方的姑娘。每天的甜蜜和烦恼让我忘记了素小白,和她的联系越来越少。有一天,素小白给我电话,我正和姑娘吃饭,我看着手机上不停闪烁的她的号码,忽然感觉一种莫名的恐慌,不敢去接。那天她给我打了很多电话,我一次次地挂断,最后索性关机。第二天开机后,收到了素小白的短信,她说:你是个狠心的人。之后,我和素小白很久不见不说话,直到一年后我又是单身了,某天当我寂寞时又想到了她。我拨通了素小白的电话,她接了,一直沉默。许久后我鼓起勇气说:素小白,是你吗。她说:是我。我说:你最近好吗。素小白笑了:挺好的。我问她:最近有空吗,我想见见你。她回答得很爽快:明天下午吧,湖边见。晚上我想了很久见到素小白应该怎样解释这段时间来的冷漠。这种担忧却在和素小白相见的瞬间烟消云散。我和素小白就如同从未离开过一般。她靠着我,坐在湖边的鹅卵石上。我俩望着被城市照亮的湖水,颤抖着的楼房的倒影,以及远处的黑色天空,抱在了一起。
后来我问素小白会不会记恨我的冷漠和自私。素小白摇了摇头:你懂我的,我不会记恨过去。我是个很容易忘记的人。我开玩笑地说:可我却是个狠心的人。素小白说:老实说,我觉得你是能相处一辈子的人,请你以后不要再抛弃我。我没有回答她。
我们都很累。电视热闹了一会儿,很快被我关了,跟着熄灭的还有灯。房间里黑暗一片,只剩下空调的噪声。我们盖着一条被子,小达像个孩子一般地紧紧抱着素小白,偶尔在她脸上轻轻地亲上一口。素小白抱着小达,她用手抚摸着小达的头发,脸庞,还有如同排骨般的背肌,轻声对小达说:乖,你要好好睡觉。素小白对我说:看,他真的是个孩子。我紧靠着小达躺着,感觉到他身体的热度,有时我忽然觉得身边的小达并不是人类,而是一只热乎乎的小兽。我产生一种邪恶的想法。我伸手开始慢慢抚摸小达,从他的眼睛到小腿的每一片肌肤。小达一边反抗一边不停地喊叫,对素小白诉说我的行为。素小白听了,只是对着我坏笑:你看,我们多像一家人。我在黑暗里望着素小白,感觉空气里散发着某些腐烂而炙热的味道。我对身边的小达说:我在教你以后用得着的东西。素小白继续摸着小达的脸,略带嘲笑地说:他从前有很多女人,他很有经验。我挑逗着对素小白说:要不然我俩试试。素小白冷冷地对我说:我对你没有兴趣。我不说话了,侧身躺着,素小白把小达抱在怀里,黑暗里没有了声音,我们都睡了。
素小白毕业后去了麒麟门的学校教语文,她在课上总是给学生们讲课本以外的人和事情,例如黄岩,例如我,一讲就是大半堂课,学生们很爱听,也都认识了我。素小白因为是外招,每个月只拿不到两千工资,但也因此拥有了很多空闲的时间。她周末便会坐着地铁来找我玩,偶尔不想回去便借宿在我那里。素小白说她不喜欢麒麟门,那里是南京最脏最乱的地方,只有几条干巴巴的街道和公路,烈日和灰尘充斥着行人的脸庞和身体。命运总是捉弄人。某天素小白拿着一串钥匙找到我,要我去参观她新租的房子。她搬到了湖边的私家社区,一室一厅,精装修。我从客厅走到卧室,再看着装修精致的厨房和厕所,望着素小白,问:租这房子一个月多少钱。素小白说:一千二。我敲了敲她的脑袋:你脑子有问题吧,一个人住这么贵的地方,你每个月工资才一千多。素小白有些奇怪地笑了,她安静了一会儿,对我说:他说以后要来南京的,我等他来。房子大些两个人住着舒服。我听完忽然心里微微一震,我发现自己几乎快要淡忘黄岩这个人的存在了。而素小白依旧挂念着他。
不过,几天后,素小白又找到了我,她跑到我面前直接抱住了我,她对我说:我难受,黄岩在北京有女朋友了,他说他不爱我了,他把我甩了。我听了没有什么反应:你们在两地,黄岩是个随心所欲的人。素小白没听懂我的话,继续哭喊着:他把我抛弃了,你不能抛弃我,好吗。我把她抱紧了,把头埋在素小白的长发里面,深深地吸着气,那是素小白特有的如同稻穗般的味道。我在她的耳边说:你说过,我是心狠的人。
深夜,我梦见了很多人。自从生过一场大病后,我总是这样,夜里的时间都被奇异的梦境满满的占据。我感觉生活被太阳的消失分割成两半,相比之下,我更愿意早些睡去,进入另一个有着他们与她们的世界,那些我渴望见到却恐怕今生难以再见的人们。那晚,我被细微的声音弄醒了。我迷糊中听见了素小白的声音,她轻声对小达说:你还是个小孩,而我就像你的妈妈。小达说:教我吧。沉默了许久,素小白说:就一次。然后,我依稀听到床和身体摩擦的声音,小达挪动身子,从素小白怀里挣脱,把头伸到素小白的面前。在这间黑暗的屋子里,发出了某种清脆而浑浊的声音,它如同竹箫的吹奏,山上流淌的泉水。我熟悉这种声音,是两条舌头相互搅动的声音。它在我的耳边缠绕着,使我本来昏昏欲睡的神经变的兴奋和不安,身体里那很久不见的欲望钻了出来。我想做些什么,但理智让我暂时安静。这诱人的声音久久不停,我拿起旁边桌上的手机,坐起来,凑到小达身边,然后照亮了素小白和他紧贴的脸。素小白被吓到了,她朝我叫道:大半夜你装鬼。我重新躺下,把手机放回桌上,心中偷笑,嘴上对素小白说:睡觉吧。屋子里又安静下来。但这安静却十分的怪异。我在快要入梦的时候隐约听到素小白对小达说:会了吗。小达说:你再教我。素小白冷冷地说:我忽然觉得恶心。
后半夜,我梦见了黄岩,这个许久不见的朋友。自从他和素小白分手后,我便再没有见过他。也许相对黄岩来说,我更加珍惜素小白。她是个女孩。黄岩对我说:生活是可以改变的。他陪我喝酒,和我猜拳。我喝醉后大骂了他,骂他是个喜新厌旧的畜生。黄岩笑了笑,对我说:素小白就送给你了。你不能像我这样不珍惜。我没说话,心里其实充满了害怕。
早晨,小达先起床了,他穿好衣服,把我喊醒了。他对我说他要去火车站送一个朋友,让我俩继续睡到中午。我点了点头,顺手捏了捏他的脸。小达朝我笑了一下,转身开门。我望着身边还在沉睡的素小白,忽然觉得素小白此时就像妖艳的花朵,而小达的背影却是一棵枝叶缠绕的树。一声沉闷的碰撞过后,那棵树离去。屋子里只剩下了我和素小白。我变得异常清醒。我能听见素小白睡梦里均匀的呼吸。这呼吸声慢慢变成了深夜里那舌头纠缠搅动的声音,让我再次燥热难受。它反复的回响在耳边,连绵不绝。在素小白在睡梦里翻身的时候,我慢慢爬到了她的身上,压住她,强吻下去。素小白被我弄醒,猛然发现我在她的身上,立刻挣扎起来。她想说话,但我的舌头堵住了她的嘴。面对我,素小白没有挣扎太久,之后便顺从了。我俩抱着亲吻了很久。我在某些时刻甚至想更进一步,脱下素小白的衣服。但这种念头很快被浇灭了。我告诉自己,不能改变。就当素小白闭着眼睛,沉浸其中时,我忽然从她身上爬了下来,重新盖好被子。素小白睁开眼睛,侧身抱住了我。她看我的眼神发生了某些奇异的变化,我再次拿起手机,找出一张照片:那是黄岩和他北京的姑娘的照片,两个人显得亲密无间。我把手机放到素小白面前,对她说:你看。素小白看着那张照片,淡淡地说:她比我好看。说完素小白转过身去,背对着我睡。我心里舒了一口气,也许这才是我想要的结果。但几分钟后,素小白却再次转身抱住了我,她眼圈红着,对我撒娇:你干什么给我看这些,是不是想让我难过。告诉你,我不在乎了。
半个月后,我和素小白都放假回了老家。小达来找我们玩。我和素小白带着他绕着小城转了一圈,打台球,看电影,吃夜宵。晚上,我把小达带回了家。睡觉之前,他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换着电视频道,看着无聊的新闻和电视剧。母亲在一旁仔细端详了小达很久,对身边的我说:难怪素小白喜欢她的这个学生,你看,他多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