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片子是送到国外去参赛的,不会在国内公开播映,我相信你们,我的声音可以不需要经过处理,但还是请不要拍到我的脸,那会让我很不自在。
十年前,在听说那件事情之后,我找到所长,跟他说了我的计划,并要求参与办案。他答应了。他还说,如果需要,他可以亲自去跟我前夫解释清楚。我下意识就说,不用。这种事情,越解释只会越多事。何况,当时我和我前夫已经分居很久了。
我带着行李住进了泗水中学,白天住在教师宿舍楼空出的房间,那间房以前是给到学校来短期实习的老师住的,有简易家具;晚上,我再住进广播室,把广播员换出来。广播室所在的位置很偏,尽管楼道里有门锁,但一到了晚上,整栋楼,连带周围都是空的,很难想象竟然让一个女生单独住在这里。校方说,原先广播室是允许有陪床的,也就是说,可以允许广播员让另一个女生陪同入住,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女生并没有这么做。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脸色很不好,眼睛里都是血丝,神色疲乏,但还是可以看出来,她长得非常漂亮,身材发育也比同龄人早得多,显得很成熟。可能是受了惊吓,她说话略有点夸张,但应该不至于歪曲事实,她不是那种能藏得了话的人,而医院的检查结果也能够证明,她的确受过侵犯。
广播室其实就是一个很小的单间,厕所在走廊的尽头,洗漱都只能去那里。房间很窄,除了广播设备之外,不过是一个上下架床,一套桌椅,一个小柜子,仅此而已。正冲着房门口,有一扇铁窗,通向后山。
所长已经安排人在实验楼周围布控,只要那个人出现,一行动,大家就开始收网。一想到同事就在周围,往左不远就是男生宿舍楼,的确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关了灯,安心躺到了下铺。
等整个人都静下来后,周围开始呈现了一种和平时两样的气氛。山上的地气俯冲下来,穿透铁窗,沉积下来,整个房间都是幽凉的气息,让人头皮发麻,我脑子里顿时冒出了关于这个案子的种种说法。我在白天无数次看过那个校医的照片,他长得很清俊,是个读书人的模样,但在问讯的时候,很多人却说,他可以来无影,去无踪,可以让女人在一时间变得服服帖帖……这些传闻在白天,或是人多的时候像烟雾一样荒诞不经,但现在,它们却在我脑子里沉积了下来。
我就这样失眠了两天。
到了第三天晚上,也许是因为前两天的失眠,我的精力开始有些不支。夜深了,映着窗外的天光,屋子里是一种深重的蓝靛。一阵轻微的风吹了进来,和后山上缓缓渗进来的地气不同,说得确切一点,那其实并不能算是一股风,更像是物体行动时的气流,但它的存在感非常强烈,直接就穿透了房间里轮廓模糊的地气,扑到了我脸上。
那股气流一定是带有气味的,但我辨不出来,那种气味我从来没有闻到过,至少我在熟悉的世界里没有,它的个性非常之强,似乎什么气味都没有,却又似乎把所有气味都占全了,你一定要我形容的话,这么说吧,如果说茉莉清新,含笑香甜,桂花馥郁……这股气息就是把所有好闻的气味汇集到了一起,它们原有的个性相互侵蚀、萎败下去了,但在这堆壳子里,却有一株苗芽,刺破空壳,强劲地抽发了出来,它和我们平日里熟识的气味有嫡传关系,但却并不属于它们中的任何一种。
之所以到现在还能那么清楚地跟你们描述这些,是因为刚开始的两三分钟,我自认为还很清醒,但紧接着,整个身体就不听使唤了,先是脚麻了,后来蔓延到上肢,脖子,最后整个人都被定在那里。我患过神经衰弱,之前曾有类似的感觉,但我敢肯定,这不是神经衰弱,因为我没有入睡的记忆。
一个黑影以极快的速度穿过铁窗,跃到了地面上,它的体量感很小,我第一感觉那绝不是个人。它着陆的声音很轻,动作也很敏捷。我想摸出枕头底下的枪,但当时真的是一点都动弹不了。那东西在地上打了个滚,接下来看到的情形让我不寒而栗,在我面前慢慢舒展开身段的,竟然是个体态年轻的白衣男子,是那个校医!这几天来我一直在看他的照片,我脑子里全都是他,不会有错。我同事就在附近,但我怎么都喊不出声音。
他走了过来,就这样凑到了我跟前,我能闻到他呵出来的气,正是刚才我说的那一股气息。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用细说了吧。我承认,女生们和女校工并没有夸大其辞。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天开始泛白,他已经不见了,我赶紧在同事来敲门之前把自己收拾好。
这件事当时我对谁都没有说,包括所长。我知道,如果报上去,除非是亲历者,否则是不会有人相信的。我自己也曾细细查看过窗棂,但没有找到任何痕迹。窗户外面就是郁郁葱葱的山体植被,那是一种深到发黑的绿,也只有经年的山林,才会呈现出这样的颜色。
之后一连几天,聂医生都没有出现过。所长他们越来越紧张,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进一步缩小了包围圈,从实验楼周围潜伏到了楼里。
住进广播室的第七天晚上,我刚躺下不久,就闻到了那一股熟悉的气息,我知道是他来了,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他事前固定的某种仪式,甚至可以说……前戏。我顺从地让那股气息一点一点地侵蚀,但还没等他出现,一声意外的枪响就结束了这一切,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因为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这案子最终还是不了了之,成为了一桩悬案。由于当中的很多环节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担心散播出去会在镇上引发不必要的猜测,因此,我们在对外宣传上还是采取了冷处理的方式。不过所幸,聂医生再也没有出现;泗水中学当年的高考升学率蝉联了县里的六连冠,文科班有个女生甚至还考取了全市的文科第一,打破了学校有史以来最好的纪录;我前夫之前一直拖着不肯跟我离婚,听到案子的片言只语后,终于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我才能和现在的丈夫走到了一起。
关于那天晚上的情况,我知道的不会比所长更多,因为听到我叫声的人是他,冲进来的第一个人是他,放枪的也还是他。你们可以去找他,虽然他没有像我一样离开系统,但他已经退了休,事情也已经过去了十年,说不定,他会在很多细节上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