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孩让我叫她芨,这个带着中药味的名字,在我们近距离的谈话中几乎用不着。
来到泗水镇已经有二十多天了,我们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但真相还是和彼岸一样遥远。十年前发生的那件事仿佛一块巨大的拼图,被打碎、打散了,亲历者都偷偷捡起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小块。相互间的猜疑,让他们把单片死死地攥在了手里。他们私下肯定不止一次试图用那一小块去透析整体,无奈这个体系太庞杂,因而没能够得逞。
芨利用了这一点,她充当了一个合纵连横的角色,用一个共享的预支性承诺,让他们供出私藏的单片,赌上一把。
当所有的单片都搜齐,拼接到一起的时候,他们会获得整个真相;而在真相浮出水面之前,我们就是单片的忠实保管者,真正独立的第三方,我们会遵从约定,不会对任何人透露一星半点;万一真相无法拼接出来,那些单片将永远埋葬在我们这里——当然了,我们对外是这么承诺的,但遇到特殊情况的话,还得做特殊处理,我们可没那么傻。
我们手里搜集到的单片越来越多,可答案却越来越模糊。到现在我才发现,整个事件原来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平面拼图,它是立体而多维的,构造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为每一块单片找到专属的位置,只会让你更沮丧,因为,一旦贴上去,非但没有能够接近你想要的完整,这个线索还会将你指引向更为庞大的空缺。
就在这时候,芨说想到泗水中学的后山去看看。事隔十年,你还能指望有什么发现呢,但我们说好的,“互不干涉”,我只得背起了机子跟她走。
后山已经封山了许多年,到处都是灌木丛,镇上没有路可以直接通到那里,我们只能重新回到学校,从实验楼后翻墙过去。围墙是青砖砌的,结着厚厚的苔衣,不算高,但我带着机子,就另当别论了。芨说好了过去后接应我,但半天都没有动静。我背上机子,笨手笨脚地爬了上去,着陆的时候一失手,膝盖便重重地撞到了地上,幸好有层厚厚的腐叶,没有大碍。
我狠狠地撮着手上的泥,满腹不快。
芨就在前边,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她面前是一大片我没有见过的植物,样貌有点像芦荟,齐膝高,半透明状,茎叶上还结了层厚厚的霜状物,在树荫下挨得密密实实。
我拍完这个场景后,她依然还是这个乏味的姿势。总不能跟她这么干耗下去,我朝山上看了看,如果再爬高一点,说不定还能扫到学校的全景,备几个空镜。我刚想拨开那一大片植物走过去,忽然听到她说了声:“别碰。”
“这一片比较好走……”
“不要碰那东西,绕着过去。”
树影中漏下的光束让这一大片植物明亮起来,青白色的光照反射到她脸上,衬得她的神色的确有几分怕人,我只得收回了脚,绕了过去。
没等我拍完一组空镜,芨那边传来了声响,我侧耳仔细一辨,很意外,竟是她在哭,确切地说,应该是嚎,那声音一点水分都没有,生涩而沙哑,像是郁结于内的深恸在一瞬间全都爆发了出来,因为过于猛烈,而变成了喉管深处的抽搐。
但当我赶到她身边时,她硬是把那声响生生咽了下去,才转过身来面对我的镜头,嘶哑着说:“现在除了一个环节之外,都可以连接起来了,你会得到一部完整的片子,不过,要等我找到姜元元;我们得先找到大头,班里和她还有联系的,也就只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