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坚定地认为,去性别化,打压早恋,是保证高考收成的有力保障。牵牛要牵牛鼻子,解决问题的关键是要抓住主要矛盾,如召开女生大会之类,就能堵住源头,使早恋泛滥、校风日下这一难题迎刃而解。
女生大会的主持人,当然还是女生辅导员。她在女生中的形象毁誉参半,一方面,她坚信“廉耻是骂出来的”,骂起人来的时候让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另一方面,女生无论遇到什么难题,总会第一时间想到她,而她也会大包大揽下来。这样一个颇具争议性的人物主持,乏味的主题大会让人顿生戏剧期待。
机器娃娃第一时间抢到了前排的位置,还帮我霸占了一个——她的即时观感需要适合的听众。但我们双双坐定后,她还是扬起下巴不住地向后望。
“你找谁?”我问。
“头牌。”
“找她干嘛?”
“今天下午她来跟我请假,我说所有女生都必须参加,这是学校的规定——硬性的!她还是没来,这小婊子!”
机器娃娃再没有回过头去,台上的女生辅导员已经接过了话筒,女生大会在她的嬉笑怒骂中开场,传说中大尺度的桥段开始了:
“最后这段时间,大家就老老实实呆在学校,为什么?你们都不小了,十八了,迟点上学的,二十,要是在以前,都已经是当妈的年纪了,尤其是补习班的同学,不要老想着回家了,一回家,媒婆都找上门来了。女人能决定自己命运的时段,也就现在,有机会干嘛不好好赌一把?之前补习班有个女生,家是乡下的,经济状况不是很好,她还是闹着复读了两年,加上她上学本来就晚,一拖年纪就大了。家里人一出门,村里人就在背后指指点点。家里人面子上撑不下去了,就给她订了门亲事,天天来学校逼婚。我每次都帮她挡了回去,有一次还跟她家里人吵翻了。她憋着一股劲,后来考上了重点大学,家里人没话说了,男方也不好意思提结婚的事了,毕业后她进了省城的一个好单位,一回来还是会来看我……
“男女之间那点事,要我说,还是女的犯贱,苍蝇不叮没缝的蛋。有那么个女生,也就前几届,具体哪一届、哪个地方的,我就不透露了——我们这地方没多大,容易对号入座,人家还是要脸皮做人的——本来成绩挺好,人长得也还行,应该是前途大好,偏偏就在高考前的两个月,毁了,因为个男生。他是年级成绩排名从后面找比较不费事那种,和同宿舍的打赌,能搞定她。他给她写了几封情书,也怪她贱,两个人还真搞到一块去了。一天晚自习,我们接到举报,说是他们两人躲在女生宿舍。我们立马杀到女生宿舍,男的一头钻到床底下,被我们揪出来了。他家里是做生意的,他老爸事发后来到学校,说是看看那女生长得漂不漂亮,漂亮的话就娶做儿媳妇,后来不知道怎的,也没娶。她就这么完了,从哪里来的,还得灰溜溜回哪里去。泗水也就巴掌大的地方,闹出了那么大的事,条件不错的人还敢接你吗,你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机器娃娃听得入了神,我跟她说不舒服要提前走的时候,她都没空搭理。
我回宿舍取了包荷花茶,去了医务室。
医务室里的白炽灯亮着,远远看去,没见到聂医生,倒有两个男生,一个坐着,另一个站着。等到我进了门,一看,原来他正俯下身去,用酒精棉球帮坐着的男生清洗脚上的瘀伤。
他见了我,指着桌上的一个保温杯:“药我已经帮你熬好了。”
我拿过杯子,捧着,这应该是他自己的杯子。
他见我迟迟不喝,又说:“杯子我是洗好了的。”
我笑了笑,弯下腰来仔细看了看那男生脚板上的伤口,那哪里是什么瘀伤,分明是一个异物刺入,伤口肿起了有半个包子大小,已经呈紫红色,连带上整只脚,都是红肿的。
“怎么不早些时候来,现在都这样了。”聂医生说。
“当时还以为没事的……”坐着的男生支吾道。
聂医生说:“我现在也只能先帮你清理外伤口,明天你还是要到镇医院去看的,这里条件有限。”
我迟疑了一会,说:“聂医生,我有事情要同你说……”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们。
“要紧的事。”我补充道。
他站了起来,我们走到了外面。
我说:“那样的伤,我是见过的,在我爸爸的诊所里,我知道怎么治,用我爸爸的偏方就可以治好。”
他在犹豫。
我继续说:“一个晚上就可以缓过来,反正他也是要等到明天才能到镇医院去的,不是吗?再说,用的是草药,即便没什么效果,也不会有副作用的。”
“我这也没有草药啊……”
“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东西,你帮我拿块纱布,带我到你厨房看看,说不定就有。”
他的住处是一个大套间,这是我第一次进入一个单身男人的房间,竟是难得的干净,雪白的墙面,米白的床单,刷了白漆的书架和桌椅,就连竹篾编制的挂帘,也是青白色的。房间里有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味道,仔细一辨,是竹子的清气。厨房里也是一点油烟味都没有,台面上的白瓷,在橘黄的灯光下闪着柔光。
我在壁橱里找到了那味调料,全倒了出来,捣碎,弄潮,用白棉布包好了,交到了他手里,叫他敷到伤者的脚面上,和异物相反的位置,用胶布固定好。
“太厉害了,”第二天,他远远见到我的时候就说,“伤口把柴枝吐出来了,吐得干干净净,你用的是什么?八角?真的就只有八角么?”
我不置可否。
他笑了,再次用那种他自认为自语的音量说:“女巫。”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一阵微微的酥麻,从我心口拂过。我相信,我们之间一定是建立了某种特殊的联系,坚韧、甜蜜、不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