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剑没有考上大学是一个遗憾,为此他常年与大学生们混在一起,跟男学生称兄道弟,跟女学生享受鱼水之欢。当然,女大学生就是讨厌只会读书的书呆子,喜欢赵剑身上的江湖气,而且这个赵剑看上去很帅,有点国际大明星吴彦祖的影子。他跟男大学生谈论江湖,惟有这样的口头欲才能让他显得独特又充满神秘。他跟女大学生谈论自己在江湖上虚虚实实的故事,偶尔也会谈到艺术和文学,基本谈到这些,那些女大学生对他的爱慕已经很彻底了,稍微撩拨一下,便开始向他献身,用她们稚嫩的母爱或廉价的怜悯去安慰这个天生具有沧桑感的阴郁男人。不过,无论是男大学生还是女大学生,没有几个人能真正懂他。即使他与男大学生们无数次喝得昏天暗地,即使他无数次在天亮时目睹不同的女大学生裸着身子穿衣化妆。他觉得人真是奇怪,以为酒杯中的液体能让一些人了解谁,征服谁?无数次借着夜色朦胧,一个个色迷心窍的场景,一次次肉体上的欢愉能让谁爱上谁呢。或许,世间没有一种感情是耐用又耐看的。在赵剑心中,连父母对自己的感情都显得虚伪,他甚至恨过父母为什么把他弄到世上。他也恨自己离不了酒色,用青春的身心去浸泡在其中。
时光像一座能存不能取的银行,把青春存进去,再也取不出来。眨眼间,远在老家的儿子2岁了,难得做了爸爸的赵剑回一次老家。只是,那孩子不叫他爸爸,只会叫爷爷奶奶。见到赵剑,这孩子吓到躲在门后。赵剑也不生气,把儿子拽过来,抱在眼前,说,像我倒是真的。
儿子不懂他说什么,流着鼻涕,可怜巴巴地看着赵剑身后的爷爷和奶奶。两条腿在半空中蹬来蹬去。
赵剑有点儿失落,这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儿子,从还在他妈肚子里就被自己痛恨的儿子。所以说,不奇怪,2岁了还不会叫爸爸。或许,这孩子在娘胎里就知道有个叫赵剑的混蛋曾经想杀了他,现在谁一提到“赵剑”的两个字,仍然害怕,小身子不由发抖,忍不住撒了一泡新鲜的童子尿。赵剑没嫌弃什么,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儿子。换了身衣服出来看电视,只是不再去抱儿子。
第二天,一家人吃过午饭。赵剑往桌上丢给老妈一些钱就走了,他还没走出去,听见赵老爹说,老子帮你养到2岁,你丢这点儿钱算什么?将来他长大了上学了怎么办?
赵剑扭头说,学费我出得起。
你以为我和你妈是在乎那些钱吧,我们只怕这娃儿大了,其他娃儿欺负他没爹没妈!
什么没爹没妈?我不是他爹吗?
赵老爹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声说,我是你爹!不是他爹!我年纪大了,装不了他爹,那样叫人笑话。
赵剑说,既然大家都知道了,那瞒着他干嘛?等他懂事了,我不信我儿子不认我。
赵老妈拖着哭腔说,儿啊,你也这么大岁数了,不明白你爹的话吗,他是怕这孩子将来长大了,听到街坊的风言风语受不了。
呵呵,那有什么,别忘了他是我的种,他身上流着我的血,如果我的血不是干净的,他的血也干净不了。他还是精子的时候就注定是强奸犯的儿子,他干嘛不能受住风言风语。这么多年,你们一直恨我,一直瞧不起我,因为是我强奸了别人,我弟弟却在替我坐牢,因为我们是双胞胎啊,天王老子都分不出谁是谁。这么多年,他在牢里受苦,我却在外面风流快活,我连儿子都造出来了,他却还是一个处男,对吗!
滚吧!滚吧!老子说不过你。赵剑的爹说完一甩袖子坐炕上背对着母子俩。
赵剑说,你可以叫我滚,我滚完了不代表不能再滚回来,你始终是我爹,我儿子可以不认我,但我不能不认你。赵剑说完,看了一眼老妈,头也不回地背着包离开了家。
赵剑他妈小声抽泣,抱紧睡着了的孙子跟在赵剑身后。一直跟到,赵剑的身影越来越小,小到跟远处的山融为一体,什么都看不清了,她才回头……
回到省城的赵剑,没有找一份儿正式工作,继续之前醉生梦死的日子。突然有天早上醒来,他坐在床头觉得腰酸背痛,脚底发软,下身奇痒。心说坏了,该不会是得了性病吧,但想一想自己没有嫖娼的习惯,那些跟自己上过床的女人都是大学生啊。唉,转念一想,这年头,女大学生就安全了吗,她们跟自己睡之前会先告诉他昨晚跟谁刚睡了吗?即便她们每天睡一个男人,她们也要以清纯的面目装出被男人骗了的情况,或许,她们从情窦初开起一直不走运,每次都被一个混蛋男人骗了。
赵剑敏思苦想,到底哪个女人身上有什么细菌传染给了他。他下身发痒,火烧火燎的痒,他宁可这种痒是需要女人的痒。但是,这种痒是刺痒,他不敢伸手进内裤抓挠,只是隔了内裤抓了抓。整整一天,他都被这痒闹得情绪低落,他的手来回抓挠,越痒越仇恨每个女人在床上的热情,即使那些丰满有弹性的身体曾经用体温在冬天温暖过他的身心。
外面下雨了,他出门的时候没打伞,走在脏乱差的街头,他没有选择去大医院,去了郊区没有执照的小诊所。那里有许多野大夫,多少年历史了,由于挨着几所大学,经常有年轻的女大学生来这里打胎。口口相传,寒暑假时的生意特别好。这里不仅费用低,还不用一系列繁琐的登记。
来省城的这几年,赵剑让不少女的朋友怀过孕,其中又有不少位来过这里打胎,这些他都不知道么。今天,他却是第一次来。不仅仅是因为天气不好吧,他下了车便感觉这地方阴气森森。看着电线杆上到处都是斑驳的小广告。他有点尴尬,走路的时候因为腿部摩擦的关系下身越来越痒,痒啊痒啊他痒着来到一处简陋的平房密集区,脏玻璃窗上贴着“顺风保健所”五个手掌大小的广告字。接待他的是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满脸麻子,嘴唇上面长有一层胡须,两个胖脚丫扎进高跟鞋里像滑稽戏剧团的小丑。赵剑尴尬地说,咳,我看病。
中年妇女没多问他看什么病,把他带到后院。
他看她的背后,白大褂下有一道黑色蕾丝花边的痕迹,让他有股想吐的冲动。他忍着下身的痒,忍着想吐的感觉,不得不跟她进了后面的屋,经过一道隐蔽的门,又进了一个四方小院,左拐右拐,进了一间墙上糊着报纸的小屋,里面坐着一个秃头中年男人。
赵剑想,这个秃头是医生吧,两个人长得奇丑,可能是夫妻,不是夫妻也是同伙。
秃头的中年男人说,请坐吧,现在没别人。
赵剑扭头看了一眼中年妇女,咳嗽了一下,对中年男人小声说,我最近下身非常痒,是不是得什么病了?
中年男人说,哦,你先做个尿样化验。
中年妇女在身后变戏法一样掏出一个一次性纸杯,递给赵剑以后,便离开了这间小屋。她走后,赵剑觉得舒服多了,到屏风后面脱掉裤子,往纸杯里接了半杯浑浊的尿水。回来坐下,把装了尿的纸杯放在桌上。秃头的中年男人很自然的拿过装了尿的纸杯,看了赵剑一眼,问,姓名?
赵剑。
哪个JIAN?
刀剑的剑!
秃头中年男人点点头,用笔在纸杯上做了一个标记。
赵剑问,没有事吧?
秃头中年男人说,留个电话,化验完了,我们打电话通知你。
哦。
你把手伸过来,验血取样。
赵剑把手伸过去,中指的指尖上像蜜蜂扎了一下似的,被取走血样。
秃头中年男人戴上口罩和手套,说,到后面脱了裤子,我查一下生殖器外观。
赵剑乖乖地走到屏风后面脱下裤子等待检查。
秃头中年男子看了一眼说,脱一半就可以了。然后用手捏住赵剑的软趴趴地龟头,冷漠地问,这里疼吗?
赵剑龇牙咧嘴地“哟”一声。
秃头中年男人说,知道了,又问,最近勃起正常吗?
赵剑哽咽着说,还行吧,有些痒,不敢跟什么女人接触。
秃头中年男人从鼻孔里发出“哼”的声音,说,这就对了,来这儿看病的人都这样,有病了才不敢跟异性接触。
我不是得了性病吧。
化验单还没出来呢,看上去,你的家伙应该没事儿,只是不注意卫生,有些炎症了,平时穿内裤注意点儿。
注意什么?
内裤穿讲究点儿,别外面一身名牌,里面破洞百出。
哦,我还行吧。
阴囊有些潮湿,你看过中医没?
没。我很少上医院。
中医上说,你这是肾阴虚,湿热内阻。
肾虚?
是的。
不可能……我那个……家伙挺强的。
是的,太强了,才容易虚。
哦。
你今年有三十没?
赵剑撒谎说,三十多了。
那要注意了,别以为自己年轻就玩命似地放纵。你看看外面那些来这里的女孩子哪个是来找我玩儿的。
哦,她们跟我没关系。
我只是跟你打个比方,如果她们不是遇上你这样的强家伙,她们有可能偷偷摸摸地来找我看病吗?秃头中年男人说完,一只手握住拳挥动了一下。
赵剑小声说,我觉得吧,她们应该挺喜欢玩的,怎么能全赖男人呢。
秃头中年男人瞪了一眼赵剑,把口罩和手套扔到垃圾桶里,说,我跟别家不一样,谁都希望生意兴隆,可做我们这行的生意好,那要有多少人受罪。
赵剑问,你这话说得在理,不过,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下面很痒吗。
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有炎症了!
那怎么办?
停止性生活一个月,观察,吃药,输液。
然后呢?
等我们通知,要是没事,我们就不打你电话了。
哦,我还是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
万一是性病呢?
秃头中年男人呵呵笑了,问,现在怕了?
换了是你下面痒,你不怕吗?
秃头中年男人拿过几块酒精棉擦了擦手,说,我不怕,因为我是医生。
……赵剑一时无语。过了一会,秃头中年男人又说,你拿好这个单子,一会出去找刚才带你进来的人拿些药,费用前台付,再见。
多少钱啊?
到前面去划价去,大概几百块吧。
怎么这么贵?
因为做尿样和血样的化验很辛苦,你以为谁每天对着陌生人的排泄物很兴奋呢。
哦,我还没问你怎么称呼?
姓徐。
徐医生,你给我留个电话吧。
你出去交完费,会给你一个单子,上面有我们的电话。
好吧。我去交钱。
等我们通知明白吗?要是化验结果没事,我们就不打你电话了。
好吧,再见。
赵剑拿了两盒左氧氟沙星,利索地交给门口的中年妇女462块钱,他没有功夫在这里讨价还价,相反觉得这四百多该花,钱花出去了心里踏实多了。以至于,他在公交车站牌下等车的时候,心情无比舒畅,跟刚才那个秃子医生聊天比跟他爹聊天痛快多了。关键是这个秃子很酷,他说得每一句话都跟他的职业技能不挂钩,更像是一个充满理想的心理导师。
多年后,赵剑再也没有遇上一位与那个秃子中年男人相媲美的医生,每当在大街上遇见秃顶的人,他总忍不住多看人家几眼。他觉得会不会有一天世风变好了那个医生转业了?有次,他在一个浴场的大厅里看电影,旁边来了一位秃子客人,刚躺下来,又来了一个体态妖娆的捏脚女郎。赵剑很清楚,这些捏脚女郎一个个穿一身深紫色的旗袍,像一个油光光的长茄子。她们坐下去的时候,两条腿分得很开,脚上的高跟鞋根儿能扎破皮肉似地尖。她们以捏脚为名,最后那双涂了按摩油的手摸到客人的大腿根儿时才要了命,一些内心追求滚滚红尘的客人经不住这么直接的撩拨,最终随了俗套。
赵剑年富力强,长得又帅,在浴场这种越来越不正规的场所,很吸引各种各样的女人,但这里捏脚的女人,赵剑很少搭理,即便有几个长得确实美貌非凡。赵剑不是瞧不起她们的职业,而是觉得人家太忙了,少他一个不少。
当捏脚女郎撩拨秃子客人的时候,赵剑在一旁咳嗽了一声,捏脚女郎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灯光昏暗,赵剑看不清楚秃子客人的脸,只觉得这个秃子似曾相识。过了一会儿,秃子客人跟捏脚女郎上了楼上的包间。
大厅的电影放完了最后一部,赵剑觉得这样干躺着开始犯困了,摸出一根儿烟,点着了抽,抽到三分之一时。听见后面一排,一个捏脚女郎从滚滚红尘中传来的嗓音,仿佛深夜性教育节目的DJ。
赵剑回头看了看,捏脚女郎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正给一个客人捶腿,大概那男的受了什么刺激,什么老婆连续送了几顶绿帽啦,或者生意不顺,失去斗志,沉迷夜店。顶着一头烟花烫发的捏脚女郎一边干活,一边安慰他说,大哥,人生就是这个样子的,你想开点吧。
听到这样的话,赵剑忍不住乐了,原来越乌七八糟的地方越有教育意义。当初在偏僻的小诊所遇上的秃子医生,现在在洗浴中心的休息厅内的捏脚女郎,无一不是功臣,人生到处都有心灵导师,关键靠自己去发现去悟。自己短短三十多年的生命中碌碌无为,始终没有活个明白,而这些从事非法职业的人们却出淤泥而能自知,让他不由感慨: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
这一夜难以入眠。赵剑从浴场离开的时候,天还黑着呢,刚才在浴场的餐厅吃了些皮蛋瘦肉粥,这会儿身上暖呼呼地直冒汗。赵剑感到十分幸福,他觉得自己各路经脉都开窍了,与其把所有的精力浪费在酒色上面,不如分一些出来,比如,当一名作家!夜晚爬格子,把这些年自个混世的所见所闻在稿纸上一气呵成世界名著。想到这儿,赵剑觉得周围的空气无比清新,没有发现到了十字路口,一辆小货车快速从他侧面开来……
这是特别疏忽的一段距离,也就十几公分吧。赵剑醒来时,人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医生说小腿骨折,在医院住一段时间观察,出院后要坚持锻炼防止肌肉萎缩。赵剑才发现自己的左腿从脚到膝盖的部分打着厚厚的石膏,看来必须要在医院住一阵子了。他自言自语说,原本打算今天去看赵权,听说他在里面表现好,年底有可能被政府提前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