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我们来时的车速算得上是飚的话,那么我们回去时的车速可以算是飞了。车载时钟显示的是晚上十点整,从我离开旅馆算起差不多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了,看着车外飞驰而去的景物,简直就像是坐上了时光机器。
来到我和他相遇的那个十字路口,他直接把车拐进了那条开满小旅馆的步行街里面,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我问苏老大,你刚看到我的那个时候是不是真打算撞死我?他抿着嘴笑了笑说,是有那么个意思。我指认了一下我跟冉小霞之前所呆的那家旅馆,苏老大把车停下,提上手刹下了车,我和他一前一后进了旅馆。
旅馆那个年轻人还在摆弄腿上的吉他,不过音响放出的曲子已经换成枪炮与玫瑰的《DON'T CRY》,我问那个吧台的年轻人,之前和我开房的那个女孩子走了没,他瞟我一眼说,早就走了。苏老大又问,是在哪个房间?那小伙子显得有点不耐烦了,头都没抬说不知道。我告诉苏老大,二楼右边第二间。苏老大二话不说就上了楼,小伙子赶忙跟上要拦住他,苏老大丝毫不理会。
过一会儿苏老大下了楼,对我摇摇头表示人确实不在这里。那个年轻人跟在后面骂骂咧咧,苏老大扭过头对他问道,那女孩子什么时候走的?小伙子一脸不服,质问苏老大,你谁啊?怎么想闯就闯,我凭什么告诉你?苏老大走到吧台抄起他的吉他砸在地上,吉他被摔成两截,我被这一声巨响震呆了,那个小伙子也好不到哪去,扶了扶快掉在下巴上的眼镜,期期艾艾说,九……九点十五……左……左右。苏老大掏出钱包,抽了五张票子放在吧台上,扭头出去了,我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间,也匆匆跟了出去。
学校既然是封闭的,那自然容不得学生自己开车进出校门。苏老大载着我把车开进了学校旁边的那个村子,一直开到小树林子前面才停下。我跟他一路上都没怎么做过交流,本来一见如故的感情竟被一个女人搅和成这个样子,谁也不好意思再像对方抱怨什么,年纪虽然都不算大,但都是要面子的。
从小旅馆出来一直到小树林子前面的这段路上,我和苏老大交替着不停跟冉小霞打电话,意料之中的是谁也没有打通。在树林子里走了一半路程,苏老大先忽然张口问,上回那三个人后来找过你事儿没?他不说我都忘了还有这茬子事情,我告诉他今天早上在这林子里发生事情的经过。苏老大嗯了一声说,也就是说这事儿还没完。我说,托你的福,没完。苏老大又沉默了。
这次我跟他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来到学校围墙底下。正当我和他准备翻上墙头的时候,苏老大电话响了,苏老大接通电话,答应了两声,然后把电话调成免提,一手食指放在嘴上表示不让我出声,我凑过去竖起耳朵听着。
“事儿办完了,腰上扎了两刀,伤口不深,也没中要害。”
“那现在人呢?”
“地上躺着呢,后事儿我不管。”
“你确定没搞错目标,就是那个叫六子的?”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没搞错,就是那六子,我早上刚跟他打过照面儿,不会错。”
我忽然听到,墙的另一边也传来打电话的声音,而且和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吃力地爬上墙头,看到对面有两个男的朝我的方向走过来,走在前面的突然加速冲刺,用力一瞪,蹿到了墙上,后面那位接着打电话,说话的声音已经听得清楚,那人对电话说,你放心,保证没出差错,什么时候结一下账?这个声音和背后苏老大话筒里传出的声音一模一样。
我蹲在墙头上,对面刚爬上墙头的那个模样我一目了然,正是那个前犯罪团伙里的老二,他看到我的时候脸都变得扭曲了,慌忙朝墙下叫道,三哥三哥!别打电话了,出问题了!
那位三哥对电话说了句稍等,跑到墙底下,顺着那位老二手指的方向朝我张望,接着揉了揉眼睛,伸手示意老二把他拉上去,老二照做了。苏老大也趁这时窜上了墙头。四个人分成两拨互相张望,表情都像是看到外星人一般。
那位三哥手上还绑着绷带,像是早上王森一脚给踢的旧伤。我故意不说话,气氛越尴尬对我越有利。对面的那位三哥把表情收了回来,心态似乎稳定下来,张口说,姓苏的,这生意还做不做了。苏老大挠挠头,假装一脸茫然说,你不是说生意做过了么。那位三哥情绪又激动了,嚷道,少废话,你要是说做,我在这现场给你来套新鲜的!出了事儿我照扛不误!苏老大摆摆手,掏出烟朝对面扔过去一支说,行了行了,你看现在这情况还用得着么?定金我不要了,算是辛苦费吧,你们走吧。那位三哥把手里的弹簧刀又收了回去,恶狠狠地说,行啊姓苏的,玩儿我是吧,山不转水转,还得走着瞧!对面那位老二一脸要哭得表情,哼哼着说,我说先看清人再动手吧,你非着急着上,这******可好……
我又是从始至终不多说一句话。这二位从墙上跳下去,一瞬间消失在了黑暗当中,苏老大叹了口气说道,这结果不赖。我一脸不屑地看着他说,姓苏的你可真行啊,才认识你几天啊你就光想着要我的命,有你这么交朋友的?苏老大憨笑着说,算了别计较了,你这不活得好好的么,走吧,去看看这俩二缺把哪个倒霉催的给捅了。
我跟着苏老大还没走到有路灯的主干道上,就遇见了那个倒霉催的,他趴在墙的拐角处,刚好躲过前面路灯的灯光,这里又远离学生生活区,是一片废弃的老体育场。我跟苏老大赶上前去,我好奇是谁替我挨了两刀,而苏老大心里头想着大概是要不要报警。
那位还躺在地上呻吟,一副要断气的样子,地上流的血比我想象的要多,平时看惯了日本漫画和美国电影,现在身置此情此景毫无怯意,我帮忙把这个人翻了个身,我想他也乐意我这么做,可当我看到他的面目的时候我却被惊呆了,躺在血泊里的不是别人,是平日里陪我喝酒吃饭唠嗑王林。
我可以承受住眼前血淋淋场面,但淌血的是我视若亲人的朋友的话就另当别论了,两个刀口都在同一边的腰部上,王林用一只手捂住一个刀口,另一个刀口上还插着那把行凶的匕首,钢制的刀柄在黑暗里散发着冷冷的银光。王林紧咬着牙,神智已经不再清醒,我试着去揽住他的肩膀让他坐起来,但任何一个可能撕扯到伤口的举动都让他疼得大叫,他吃力地用手肘推我两下表示拒绝帮助他坐起来,我十分难过,不知道他头脑是否还清醒的知道我是谁。我回头嚷嚷苏老大,他还叉着腰在后面若无其事地站着,还愣着干嘛,赶快叫救护车啊!苏老大还那么站着,连姿势都没换,意思是不打算掺和这事,我心里也明白,这么做对他没什么好处,但我仍朝他吼道,这是我朋友,你见死不救啊!苏老大揉了揉额头,用无比纠结的眼神看着我和地上躺着的王林,场面无比尴尬。正在这时候地上掉的一个手机响了。
苏老大眼疾手快,迈上前去赶在我之前把手机捡了起来。电话只响了一声,应该是收到一条短信,苏老大盯着手机,屏幕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显得阴森森的。我对他骂道,姓苏的你******还有人性么!苏老大对此毫无反应,不一会儿他摆摆手示意让我过去看,似乎有什么新发现,我暂时把王林留在地上凑了过去。发短信的人被备注为冉小霞,短信内容是:你现在在哪,你还好么?短信记录上只有这么一条,再无其他。读完后我的脑子有点乱。
我把手机从苏老大手里夺过来,仔细盯着屏幕生怕漏掉一个标点符号。思索了半天毫无结果,我冒充王林回复冉小霞,你在哪儿?接着去翻看王林的短信栏,既然到了这个关头隐私权已经不在我的思考范围内,紧接着上数第三条短信,显示收信人为:****。
我忍不住好奇,点了进去,寻思着这应该是发给王森的吧,难道他直到今天还在生那天跟王森打架的气?这并不应该啊,当天晚上在楼顶和王林吃饭的时候,他表现的明明是对王森很包容的样子才对。我点进此条短信,读取一张图片,准确地说是一张****,被拍的对象正是冉小霞,而最下面收信人的电话不是王森的号码,而是我的。天旋地转,气温突然降至冰点。
焚烧秸秆产生的烟雾又在空气里蔓延开来,我起初并未感觉得到,是躺在地上的王林剧烈的咳嗽提醒了我,如果是几秒之前,我可能会跑过去给予他帮助,但是现在,我和苏老大都站在原地,各自思索着萦绕在心里的种种疑问,而他每一声咳嗽,竟都使我产生一种莫名的快感,像一只恶魔在我内心吟诗。苏老大张口了,原来是他啊……我问苏老大,什么是他?苏老大点上一支烟,不紧不慢地说,我带着冉小霞打过胎,就在半年前——孩子不是我的,我没碰过她,她怕我惹事儿,不愿告诉我是谁干的。听完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又回想起那天第一次请她吃饭她对提起喝酒时的那副慌张的表情,一切发生过的事情似乎明了了许多。
我呆呆站在原地,每想通一点点事情就倒吸一口冷气,在此之间更难受不到周围有其他人的存在。我呆呆地望着躺在地上的王林,他突然变得如此令人陌生。苏老大问我,现在打算怎么办,还报警叫救护车?我回过神,又接着愣住,回答道,我不知道。苏老大好像发现了什么,弯下腰,捡起一个黑色长条状的东西,我凑上去看了个清楚,一把美工刀。
我从苏老大手上要了过来,上面似乎还带着它主人的体温。苏老大瞟了一眼这把美工刀说,这是冉小霞的,不出意外的话。我问他,此话怎讲?还没等苏老大作出解释,我似乎就明白了。我迅速又拿出王林的手机,翻了一下他的通话记录,不出所料,半个小时以前冉小霞打进来一次。王林是被她约出来并带到这个地方的。
苏老大吐出一口烟,蹲在地上,手指头在地上比划着说,还好那两个小子赶在她之前动了手,真没想到他们竟然把这家伙认成是你,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他顺手把烟头弹在地上,离王林躺着的不远处,然后他又有所悟,赶紧跑过去把烟头捡起来,自言自语说道,这他妈可是犯罪现场啊。我一时间无法从情感上突然所了解到的事情做出反应,哪怕王林是杀父愁人,我现在也没心思走过去对他补上一刀。忽然王林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这次显示是有人打进来的,手机上的备注为——白痴。我暂时放下心中的疑问,对苏老大做个手势表示让他保持安静,然后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王森的声音,瓮声瓮气,用鼻子都能听得出来,上来便问道,在哪呢?我平复了一下心情,装作是王林本人,回答道,还在外面。王森显得有些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你在外面……你挺好,你要是再敢对她,冉小霞乱来,我绝对不会再放过你!他没有给我回答的机会便挂掉了电话。王林的电话听筒声音格外大,再加上四周十分安静,我想苏老大也能够听得清楚,他没有问我什么问题,我也没有对他做解释。
苏老大靠着墙,胳膊盘在胸前,盯着躺在地上的王林问我,现在你打算怎么办?王林的情况看样子是越来越差,对周围的变化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回应,只能艰难地用嘴呼吸着,地上的血迹已经开始被风干,可是他的伤口依然没有愈合,甚至依然像是泉眼一样往外涌着血,大概是因为血液里血小板太少的缘故吧。我现在已经不愿意再靠近他了。
苏老大朝王林走了过去,他把手缩在袖口里面,然后握住还插在伤口处的刀子,猛地拽了出来,王林痛苦地大叫一声,然后背过气去了。苏老大把刀子又扔在地上,长处一口气说,真他妈解恨。我没有理他,开始向有灯光的方向走去,打算离开这里,苏老大嘲讽道,你兄弟还挨了刀子还在那儿躺着呢,你怎么就走啊?接着他也跟了上来,王林先被人捅了刀子,后又被人拔了刀子,孤零零的浸泡在血泊里,而我打心里认为刚才什么都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