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小时候一天可以当做许多天来用,长大后却发现一天的时间实在太过短暂,有很多时候只是醒来,专心做一件事,再抬起头时月亮便已经悄悄升了上了半空,特别是在升上高三后的每一天。
于雨默来说,现在,一天的意义就在于,她多读了几本书,少做了多少道题,然后会在第二天,从哪个课间搜索出多余的时间,将落掉的这几道题再追赶上,只有这样,她才能从不断蔓延而上的罪恶感中解放出来。
然而雨默的那些罪恶感在杨恩泽的眼里都是不理理喻甚至是有些滑稽的,他常常在漆黑的夜色中倚在教室门前懒洋洋的看着依然在奋笔疾书的雨默,她埋头苦读,一言不发,像是在与什么人较劲那般,不到打更的大爷来提醒马上就要关闭校门了,绝不将屁股从座位上挪开一步。
今天也是如此,在大爷提醒了第三遍时,雨默才不情不愿的从座位上起身,边对着手里的书念念有词,边低头走向门外,连杨恩泽的存在也没有注意到。
杨恩泽的气不打一处来,他跟上几步,不满的拉下雨默的手,“你眼里只有书吗?”
雨默愣了愣,回过神来,看到杨恩泽凶神恶煞的模样,觉得他就像只正在祈求食物的小狗,“你是在生什么气,我用功不好吗?还是因为现在角色转换了?所以一时习惯不来?”
杨恩泽撇撇嘴,“什么叫角色转换?”
“以前总是我等在你的教室门口,看你从我眼前一言不发的走过去。”雨默说着,耸耸肩,“那段日子可比现在要难熬多了,当然我现在并没有在报复。”
“我总觉得……”杨恩泽看看雨默,“你最近要么不讲话,一讲话就话唠得狠。”
“也许吧,不要扰我读书,放学这一路看不了书,这让我太有罪恶感了。”雨默揉揉眼睛,继续将注意力放在书本上,高三开学已经过了三个月,杨恩泽每天都会等在雨默的班级门口,尽管嘴里诸多不满,但是仍然会沉默的跟在雨默身旁,她看书太过集中而时常忘了躲避车辆,杨恩泽便扳着雨默的肩膀将他保护在自己的身侧。
每每雨默学习到深夜,都会听到一阵轻微的敲门声,而当她打门后往往却只能看到一杯热气腾腾的核桃奶,时间久了,雨默便也养成了一种习惯,每天睡前,她都会走到杨恩泽的门前,默默的说上一句谢谢。她知道这些微小却温暖的细节是杨恩泽给她的一种特有的无声的鼓励,虽然他仿佛根本无法理解她的用功,但是每一天,却都在用行动证明着他的支持。
雨默自然是感动的,她只能以更加努力的姿态来回报杨恩泽的温柔,只是,随着时间的蔓延,某种莫名的担忧却在她心中慢慢滋长,且一天比一天强烈。
这天,当杨恩泽再次拦下了正要闯红灯的雨默时,雨默合上书本,“恩泽。”她茫然的望着他,“你近来可有学习?”
杨恩泽一脸惊讶,他指指雨默手中的书,“你不看了?”
“明天是休假,再补回来也够了。恩泽,你可有与我一样用功?”
杨恩泽揉揉雨默的头,“有。”
“在哪里?”
“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雨默摇摇头,“你没有用功,我每天除了学习,时不时也在关注着你,我知道你根本没有好好学习。恩泽,就快高考了,这样下去,毕业后你究竟想如何发展?”
杨恩泽握起拳头,又在雨默面前伸出四根指头,“你总是喜欢把所有事情都罗列出一个计划,明天要做什么,后天会怎么样,但是雨默,我却觉得人生没有剧本,我们连明天会是晴天还是雨天都无法准确的预测,又怎么能自己来决定自己一生的方向呢,世事无常,我想你应该懂得,难道就这样活在当下不好吗?”
“但是恩泽,就像我们现在脚尖所向的方向是回家路,如果你都没有一个想要朝向的方向,你究竟要去向哪里呢?”
“高考是一切么?比生命还要重要?难道我沿着脚尖向前走,走到的方向就一定是对的吗?”
雨默抿抿嘴巴,“没有什么比生命还重要,当然也没有一定是对的道路,或许我们没办法决定未来,但至少现在,应该有一条方向,我是这样觉得,不然就太不安了。”
杨恩泽笑笑,“雨默,你决定好的方向,想要考一流的大学,去读文学,你记住自己的愿望,一直像这样努力就好,我的路就在前面,你不必担心,俗话说桥到船头自然直。”
雨默愣住,“你知道了。”
“过年那天我看到了,你在电脑上查找的记录,都是那所大学的文学系,虽然有点难,但是你的话应该会成功。”
雨默无言,原来她的志向杨恩泽一早就知道,她忽然觉得有些惶恐,一瞬间她觉得杨恩泽距离她十分遥远,她一向认为凭借她与他多年的相处以及陪伴,有许多事都会是心照不宣的,他不说,她也一定会懂得,而他不说,她便不会追问,可是现在,关于杨恩泽的选择,她却一无所知,无论怎样注视着他的双眼,他的嘴唇也仍旧紧紧的关闭着,关于未来,他从没有对她说过一言半句。
“恩泽,你怎样决定都无所谓,我只是想知道,我们会一直在一起。”雨默用了肯定句式。
“我们会的。”杨恩泽眯起眼睛,伸出手沿着雨默的脸颊轻轻抚摸下去,初春的严寒依旧不少于冬日,他的手指却滚烫得如同开水,雨默的心忽然咚咚的跳起来,她慢慢向杨恩泽靠近过去,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一般的将嘴巴覆盖在了杨恩泽的嘴唇上。
“恩泽,你不在身边,即使我实现了愿望,也毫无意义,记住我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当初你选择了我,所以,未来也请与我在一起。”
这是她与他的第一次亲吻,雨默浑身颤抖而僵硬,额角也渐渐冒出了点点汗水,杨恩泽顿了顿,只在雨默的唇上停留了几秒,便缓缓的将雨默推开,“雨默,我现在,也无法想象你不在身边的情景,我觉得,活到现在最正确的决定就是让你来到了这里。”为避免尴尬,他打着笑,轻轻拉住雨默的手,“回家吧,保妈应该已经做好了饭菜,你也还要学习,忘了你只要放下课本就会立刻升起来的变态罪恶感了?”
比起正常的18岁少女,雨默并非典型的少女,她的少女心或者还没有被激发,或者已经随着时光慢慢少去了,当雨默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重新恢复了平静,那个吻就好像两个人不小心撞在一起而产生的误会一般,就这样被埋入冬末呼啸的风声中,没有人再肯提起,只是偶尔在深夜准备入睡前的几分钟,它会活生生的在雨默心中重新苏醒过来,使雨默深刻的记起杨恩泽嘴唇的温度,以及与那温度完全的相反的,他冷静而理性的眸子,他是爱她的吧,有过那么一瞬,雨默产生过这样的疑问,可是很快,这疑问便随着席卷而来的睡意,一同沉入到了深深的黑暗之中。生活就这样不温不火的继续了下去,至少在雨默的心里,她的生活就会在上学,回家的反复循环中,如此这般的迎来决定未来的第一个交叉口。
本该是这样的,但是当一天清晨,许盈盈一脸憔悴的站在学校天台上,大声尖叫着杨恩泽与雨默的名字时,雨默的心便隐隐的抖动了起来,她的脸色苍白,看着过了好一阵才从班级里幽幽走出的杨恩泽,忽然眼泪就蔓上了眼眶,冥冥之中,她感觉此刻正疾步走向她的杨恩泽,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自高三开学以来,雨默就再没见过许盈盈,有人说她休了病假,有人说她去了国外,这些话头像饭后家常一般被清浅的提起,然后再被清浅的忘记,在高三繁重的课业与压力下,许盈盈的人生只能够做一次放松精神的闲话罢了,铃声响起,便全然失去了意义。
雨默清晨再见到许盈盈,已经是四个月后。许盈盈整整瘦了一圈,脸颊完完全全的凹陷了下去,她神情恍惚的穿过长长的走廊,一侧玻璃斑驳的印痕完完全全的粘在她的侧脸上,让她看上去既脆弱又苍白,许盈盈也同样看到了雨默,她的瞳孔在雨默的脸上毫无聚焦的晃动了几下,接着忽然抬起腿向楼上飞奔而去,留下雨默错愕的站在原地,五分钟后,雨默的朋友冲进教室对雨默焦急的剁着脚,“雨默雨默!许盈盈喊着你的名字,她要跳楼啦!”
十分钟后,雨默在校舍楼下,亲眼看见一个女孩陨落的身体与青春,她摔在了平坦的塑胶跑道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哼声,手脚全部折断,不一会,有鲜红的血液从她的后脑流淌出来,十分迅速的染红了赛道,空气中很快便弥漫出了一种淡淡的血腥味,刚刚反映过来的同学这才惊叫着四下散开,雨默在奔跑的人群颤抖起来,她转过身,看到杨恩泽向她走来,“别怕,有我在。”他说着,紧紧的拉住了她冰凉的手。
雨默站在原地,耳旁只有许盈盈疯狂的尖叫,“杨恩泽,何雨默,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我不要,我不甘心。”
许盈盈的死亡打乱了那一天的校园秩序,为安抚陷入惶恐的学生们,学校临时决定放假一天,雨默这时得到通知,要她与杨恩泽马上去校长室。
雨默被杨恩泽拖着一步一步向校长室挪去,路上杨恩泽对她说了些什么,雨默却都没有听进心里去,她的眼前还停留着许盈盈最后的表情,睁大双眼,表情凶煞,仿佛遭遇了世间最残忍的事情。
在校长室前,雨默忽然抓住杨恩泽,不断重复着,“恩泽,怎么办,是我们杀了她!她死了……”
杨恩泽紧皱起眉,狠狠捏着雨默的肩膀,大吼道,“何雨默!你醒过来!你平时的冷静都跑到了哪里去!”
雨默惊了一下,微微有些缓过了神,她垂下头,喏喏道,“我记得她跳下之前的话,恩泽,她说她恨我们。”
杨恩泽摇摇头,“雨默,记住,她的死与你无关,也与我无关,她许盈盈,本就是该死的,你要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