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最热的时候我整日缩在空调房里不想出门,给金影写得电视栏目剧的大纲甚至一个字儿也没动,每当手机来电是金影的座机时,我都会用枕头把手机捂得严严实实,假装听不见,这样自欺欺人地略过了五六个电话后,我心里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了。
所以当马老师的电话又一次打来时,我清了清嗓子,划开了接听。
陈梨呀,我是马老师,赵总交给你的任务写得怎么样了?
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了。我斩钉截铁地说。
哦,那不错,没写完不要紧,赵总让你先给他发一部分来看看,现在方便吗。
现在?!为什么是现在?!我看了看空白的文档,如临大敌。
怎么啊?不方便啊?马老师不依不饶。
我……我抱着手机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定不能让她发现我一个字儿都没写!怎么办怎么办!
陈梨……你在听吗?
我……我在听……我最近不方便给你发啊,我……我在内蒙古!我突然意识到这个谎扯得有些远了,连忙把风扇开到最大,用手机听筒对准风扇,制造出呼呼的响声。
啊,马老师我在内蒙古大草原呢,这里风太大,听不清楚啊……信号不好……我改天再给你打回去啊……
说完我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的同一时刻我把各个社交网站的状态和签名都改成了:内蒙古风好大。这下如果金影的人无意中在各大社交网站中看到我的动态,肯定都认为我真的去了内蒙古了吧。
我正在为自己的机智而感到自豪的时候,手机又响了,火速把风扇打开之后我慌张接起了电话。
马老师啊,我真的在内蒙古啊,我真的没有骗你啊,不信你听这边的风啊……
你怎么跑到内蒙古去了?我不是马老师,我是乔老师。
哎?我看了看手机来电显示,居然是乔森。
我在家,没去内蒙古,为了拖稿撒个小谎。
反正你今天也不写,出来吧,去电影院。
明天不行吗,今天将近40度哎,太热了。我掀开窗帘看看外面,瞬间被刺眼的阳光吓退回来。
每天都很热啊,难道因为热永远不出门?就今天吧。
我有些奇怪,一向喜欢宅在家里的乔森今天怎么突然变了,我甚至忘了问问他什么时候从青海回来的。
赶到电影院时乔森已经在里面了,他头发长了不少,有些乱七八糟,眼袋似乎比从前更明显了,下巴和嘴唇上方甚至有些若隐若现的胡渣。
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的,像个猥琐的怪蜀黍。
他故作深沉地摸了摸下巴,改变风格了,走沧桑路线,专门钓萝莉。
正巧路过的一个小女孩看到处在楼梯阴暗处的乔森,一脸惊慌地跑掉了。
猫送到老K家了?
嗯,老K看上去人不错,猫挺喜欢他的。老K说你去青海了。
喏,给你的。乔森递给我一个牛皮纸袋,里面鼓鼓囊囊地装了一些东西。
这是什么。
在青海拍完又去了趟西藏。乔森说完走到前台去买票了,他就是有一种能憋死人的能力,话只说一半,剩下的让你自己猜。大概“不知道给你带点什么,就给你买了些吃的,但愿你还算喜欢”这样的话是永远无法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或者他觉得我们已经足够熟悉了,不需要再说些其他我也会懂,但是我对乔森一声不响跑去了青藏高原,又一声不响回来了,刚刚又一声不响地给我这袋东西,感到十分生气,只想把手里的袋子抡过去,逼他说出万把个字来。
大概女人这种生物总是对一些美好的情话和承诺产生过多的期待和向往,恨不得身边有个人天天围着你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真是爱死你了,你就是我生命中的一切,没有你我寸步难行。但是事实上,只有很少的男人会这么做,他们这么说的同时,脑子里大概想着什么时候才能来一炮。剩下的大部分人,通常会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塞给对方,心想,我都给她这么多了,她怎么还拉着一张脸不开心,我哪里做得不对她也不讲出来,女人真是一种神烦的生物。
乔森买的是暑期档炒得最火热的好莱坞动作大片,充满极客元素的科幻电影,再加上大量向日本动漫致敬的元素让宅男们充满了期待。我对海报上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巨型机甲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倒是我坐在我旁边的一堆双胞胎胖子兴奋不已,看样子两人大概二十八九岁,吨位至少在二百以上,长得一模一样,胖到莫名其妙的喜感,一人抱一个大桶爆米花,带着3D眼镜吃得很开心。
乔森也看得很专注,大概电影里的动漫和极客元素很符合他的口味,荧幕上怪兽和机甲正厮打得火热,3D效果令人很满意,这比有些打着3D旗号的国产片实在多了,观众又不是傻子,只有字幕看得出3D效果的影片还这么明目张胆的来影院圈钱,活该片子被骂得狗血喷头。
眼花缭乱的动作场面看得我头疼,我闭着眼睛打算休息一会儿,包里的手机在震动,好像震动了很久,但是由于片子正好打到激烈的部分我一直没听见。
手机上有四个未接来电,都是安安的,我悄悄给她回过短信去:一会儿给你回电话,我现在不方便说话。
哼,重色轻友的家伙,说,你是不是跟乔森在一起!
在一起看电影你能怎样!
我就说你重色轻友你还不承认!
放屁!
整个影厅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右手边的双胞胎胖子笑得手中的爆米花都撒到了我胳膊上,胖子继续盯着大荧幕哈哈地笑着,一只手捡起我胳膊上的爆米花,扔到嘴里一口吞掉,又继续哈哈了。
我无奈地往靠近乔森的方向坐了坐,扭头的瞬间发现他一直在看着我,黑漆漆地影厅加上巨大的3D眼镜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假装继续看电影,把视线转移回了大荧幕。
说!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消息干嘛去了!你们是不是亲上了!哼!我就知道是这样!下次一定买张票坐到你们中间!安安又开始了新一轮狂轰滥炸。
电影结束后照例是看到片尾职员表全部出完再走,乔森对荧幕上致谢的一长串人名十分熟悉,那个是新世纪福音战士的原著作者,那个是机甲的鼻祖,哦,还有最下面这个名字,他的漫画简直太赞了。
看我一直没接茬,乔森大概察觉到了我对这些不太感兴趣,便转变了话题。
一会儿去吃什么?
味千吧。我说。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吃味千,我甚至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味道这么奇怪的面,但我知道乔森喜欢吃,他还喜欢吃番茄酱和腐竹,虽然我觉得后者也是种味道很奇怪的东西,但是我知道他都喜欢吃。
可是,他知道我不喜欢味千不喜欢腐竹不喜欢机甲战士不喜欢过于炫酷令人头疼的3D打斗场面吗。
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
我看着只剩下我们两个和一堆零食垃圾袋的影厅,又陷入了一种情绪上的死循环。
喂,你真打算往沧桑的方向发展啊。吃饭时我看着乔森说,要留个流浪歌手一样的长发吗?
一直想去理发但是没时间啊,晚上有几个哥们儿还喊我去聚聚。
假期还长呢,有的是时间。
我今天早上到八点到的家,可是我明天就又要走了啊。乔森看着我无奈地说。
啊?刚回来又要走?
原来乔森这半个多月一直在西部一带跟着师哥师姐拍联合作业,任务完成后又一路玩到了西藏。到广东拍摄另一部作品的行程被告知突然提前了,所以留在家里的时间,只有今天一天。
而仅有的这一天,他行李都没有整理整理,也没有时间去收拾一下自己,匆匆吃了早饭,在家跟爸妈呆了一会儿,便出来跟我见面。我突然明白了早上接到他电话时,他说必须今天出来的原因。
我妈说我现在就是给她留个念想,我再不回来,她就只能对着照片想我了。乔森边吃边乐呵呵地说着。
可是你就在家呆一天啊,不在家你爸妈……
什么?我还没有说完,乔森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没什么,吃饭吧。我把后半句话收了回去,有些事情明白了就不需要说破。
只休息一天,却把三份之二的时间都空出来陪着你看电影吃饭逛公园,哪怕一身疲惫一副邋遢样,也不能阻止在将近40度的高温天气下出来见你。
虽然我很想你说不出口,但是比我想你更直接更能让你体会到的方式,不是就马上见到你吗。
这样一比,电影再无趣,饭菜再不合口味,又算得上什么呢,只要你坐在我对面,吃着你喜欢的东西,说着你经历过得有趣的事情,我就会很开心啊。
傍晚道别的时候,乔森妈妈的电话又打来了,催促他早点回家,乔森应了几声挂掉了电话。
我妈还真是唠叨。乔森笑笑。
那就快回去吧,明天几点走?
六点,临时调整了出发时间,机票车票都不好买,只买到了一张硬座,30个小时啊。乔森绝望地仰头叹气。
那只能祝你好运咯,一个人在车上注意安全,上车后看看能不能补张卧铺票。
知道啦知道啦怎么比我妈还唠叨。
向往常一样,在邮局的十字路口告别,跟乔森告别后我没有往北走直接回家,而是站在树荫下,看着乔森渐渐消失在通往西边的林荫道里。好像又回到了高中的时候,还算清凉的夏天早晨,乔森骑着山地车,校服搭在车把手上,衬衫的袖子一直挽到上手臂,从这条路上飞快地闪过。上学路上偶尔遇到会一起去学校,拥挤地公交车上遇到即使隔得很远也会相视一笑。
高中时候的乔森是很受校园里女生喜欢的那种类型,高中女生们也常常做着像很多青春校园小说里才会发生的事。
明明都是发生在青春这个阶段的事儿,现在想想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了,时间过得真快,渐渐地把我们都变成了热爱回忆和充满矫情心理的一群人。
下次再见到乔森会是在什么时候呢,我不知道,估计他也不知道,但我隐约有一种不安但是必须承认的感觉,可能在未来,我们的联系和交集会越来越少。
回家后我继续对着空白的文档发呆,我什么都不想写,什么都写不出来,这次大概要让马老师和赵总失望了。
安安已经在家收拾行李准备回天津了,我奇怪她这么早回去干吗,学校已经封校了,没有地方住,她说找到了一家经济报社实习,房子已经租好了。
更重要的是,我能逃离这个家了!我妈天天给我介绍警察,恨不得明天就把我嫁出去!
你妈也太着急了点吧。
她认为我找得那些人都不靠谱!丑的丑,傻的傻。我偷偷地告诉你,我又有一个新朋友了哦。安安在电话那段偷笑着。
这么快又有新欢了,希望这次不是个人渣。我叹了口气。
陈梨你说什么呐!就不盼我好是吧!
我这不是给你打个预防针嘛。得,你先回吧,我在家除了对着文档发呆也没别的事情可做。
跟我一起回去吧,我们去找老周蹭吃蹭喝。反正他不花钱难受。
算啦算啦,我们俩这么蹭吃蹭喝会害得老周找不到女朋友的。先不跟你聊了啊,抖腿赵总又在QQ上找我了。
虽然隔着几百公里,我还是能想象出赵忠一边敲着键盘一边坐在老板椅上疯狂抖腿的情形。
赵总想让我回去跟他们搞电视栏目剧,电视台本来雇着的那帮写手,一到放假就找不到人,现在只剩我还有一个作协的姐姐能联系的上,现在手里催得紧的项目打算让我们俩合写。
赵总大概猜到了我犹豫不决的原因,干脆敞开天窗说亮话,稿酬的话这个放心,虽然电视台那边一直是定稿之后发钱,但是我应该能给你争取到定金,大热天让你跑回来不能白忙活,是不是。
听了这话我才决定回去,本想再问问赵总,之前写得偶像剧剧本进行到哪里了,什么时候定稿,但是赵总又问我了。
哎,陈梨,马老师不是说你去内蒙古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对,对啊,那边……那边天气不好,最近有暴雨,我们就……就提前回来了。说完这话我就后悔了,一个常年处于温带沙漠气候的高原怎么可能说下就下大暴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