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宿舍的风扇已经转得快失控了,我在床上挺尸,感觉自己逐渐变成了一块烤肉,然后我接到了邹梦的电话,随之就变成了一块冻肉。
我刚接起电话,就听到邹梦急匆匆地直奔主题,她说:“刚才,你女朋友用了你的QQ跟我聊天,我完全不了解情况,肯定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你赶紧想想该怎么应对吧。”
我听得有点懵,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第一反应是想抽自己两耳光:我在把QQ交给马晓璐之前其实考虑过要不要把邹梦删除,当时觉得邹梦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跟我联系,留在联系人里无甚大碍,而且我告诉过马晓璐收到任何消息都不要回复,想来不会出什么状况。
事实证明,任何时候都不要心存侥幸。
因为邹梦以为是我在线,发过来的第一句话是:“谢谢你,孩子已经打掉了,放心吧。”
我当时就差点给邹梦跪下了,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话,被任何一个不知情的人看到,都是要疯的节奏啊!可以够多少狗血的编剧写出多少狗血的剧情啊!何况看到这句话的人还是我的现任女朋友。但是,马晓璐在这种场合下表现出了惊人的冷静与智慧,她不动声色地以我的身份和口吻跟邹梦聊了半个小时,套出了大量她想要知道的信息,邹梦傻乎乎地竟然完全没有发现破绽,直到最后马晓璐自行亮出了身份。
马晓璐对邹梦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同样作为女人,我觉得还是应该自重些比较好。”
这句话是邹梦的转述,我相信马晓璐的原话要比这个难听,这给邹梦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我难以想象这两个都和我有着密切关系的女人在网络上的对话是怎样地针锋相对,两个人的心中又是如何地百转千回。我从来都没有预料到她们俩会以这样韩剧般狗血的方式发生关联,就像两段原本在各自空间延展的丝线,被意外地绞到一起,只能以一方或两方的断裂来告终。
邹梦说:“谢谢你帮我,借的钱我会尽快还给你;如果你以后和她在一起,我将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生活中,也请你的女朋友不要再来打扰我。”
这是邹梦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的电话挂掉了,我的心沉下去了。
奇怪的是,整个下午马晓璐都没有给我打电话,我更加没有勇气打给她。我在忐忑和焦虑中猜想着各种可能出现的场景,构思着应对的方案。我猜马晓璐可能会激烈地谴责我为什么要向她隐瞒邹梦的事情,我就会解释说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我期望和她有一个全新的开始。我猜马晓璐可能会责怪我为什么还要帮邹梦,我就会解释这是我心中的善念不允许我袖手旁观,再反过来劝她要学会宽恕。
可是任由我猜来猜去,心里面构思了100个应对的方案,马晓璐依然没有丝毫动静。我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放在手边,我每隔几分钟就上网刷新一下她的空间和人人网页面,我想得到她的只言片语,然后知道她的情绪,可是什么都没有,没有短信,没有电话,没有状态更新。马晓璐如同消失了一样,我站在寝室的阳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看着天边的云彩被夕阳染红,再逐渐变成黛青色,直到夜色将我淹没。
通常每天吃过晚饭之后,大概七点钟的样子,马晓璐都会给我打一通电话,漫无边际地聊聊天讲讲笑话说说情话,可是今天直到八点,电话都没有响起。我开始心慌了:马晓璐不会是打算从此再也不理我了吧?难道她准备用这样的方式来作为我们的结束?
整个下午我都在计划着如何编排语言来应对马晓璐,现在终于明白她根本不会给我这样的机会。我无暇顾及其他,拿起手机给马晓璐打电话。
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马晓璐真的是太聪明了,无言的控诉往往比眼泪和质问更加有效,而首先开口的人,往往是输的一方。
爱情里没有输赢,人们却往往试图争出个高低。尽管所有的争执本上都是你无情你冷酷你无理取闹我哪里无情哪里冷酷哪里无理取闹的逻辑,但所有的情侣都会陷入这个游戏无法自拔。
电话通了。没有人接。我估计她可能是不在房间。
五分钟后再拨,电话通了,没有人接。我估计她可能在没有听见铃声。
五分钟后再拨,电话通了,没有人接。我估计她可能调了静音。
再拨,终于有动静了,只是,被挂断了。
再拨,再被挂断。
再拨,没有人接。
若干年之后,也有人这样一遍一遍地拨着我的电话,我把手机调成静音,看着屏幕不停地亮起,暗下,再亮起,如此往复。如果那是一个我在乎的人,我不接电话是在按捺住自己的痛苦,用这样的残忍来表达一种报复的情绪;如果那是一个我不在乎的人,这只会让我心生厌烦,铃声响起一千遍,厌烦便扩大一千倍。
幸好马晓璐属于前者。不知道多少次的拨号后,她终于接起了电话。
我大大地喘了一口气,一时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马晓璐说:“什么事?”
语气是冰冷的,陌生的,冷静的。没有谴责,没有控诉,没有吵闹,反而让我觉得无从捉摸。
我说:“对不起。”
马晓璐说:“对不起什么?”
我被噎住了,与智商与情商双高的女生谈恋爱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枉我还曾经是辩论队的,在马晓璐面前竟然过不了三个回合。
我决定绕过主题,说:“不管过去发生任何事情,那都已经是过去式,不能够也不应该影响到我们现在的感情,请你相信我是真的爱你,好吗?”
马晓璐说:“我相信你。”
我一下子又愣住了:这又是演的哪一出?难道马晓璐这么宽容明理?难道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糟糕?我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心想马晓璐真是个好姑娘。
我太天真了,那时的我根本就不懂女人。
严格地说,今时今日,我已不再天真,但我依然不懂女人。
因为马晓璐接着说:“如果你现在来无锡,当着我的面说那些话,我就相信你。”
我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不在频道上了,这一天层出不穷的意外已经把我的天线给烧焦了。
我觉得我一定是听错了,下意识地问:“现在?去无锡?没有车了啊?”
马晓璐说:“你为了一个刚刚在网上认识的女生就可以第二天去淮安,为了我来一趟无锡难道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吗?”
我管不了那么多,此刻如果有任何的犹疑,我都有可能会失去马晓璐,我不想失去她。
我说:“好!你等我!”
马晓璐说:“好。如果你过来,带上我给你的好人卡吧。”
她提到好人卡,我顿时觉得有救了。
撂下电话的那一刻,我只想说:邹梦同学,你到底是讲了多少事情出来啊!马晓璐同学,你又到底是用多高明的方式来套出这一切的啊!可怕的女人们。
当时已经是晚上8点多钟,汽车是肯定没有了,到无锡的火车最早一班凌晨才出发,虽然马晓璐并没有规定一个时间,可是我知道,如果我明天白天才到达,这番奔波就变得毫无意义,我必须今天晚上出现在她面前,来证明我爱她,来证明她胜过了邹梦。
我只有一种选择:出租车。
南京和无锡之间有两百多公里,打车过去可是一笔不菲的花销。我借钱给邹梦之后已经欠了一屁股债,但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考虑这些,哪怕接下来一学期都吃泡面,我也必须出发。
我冲到死党的寝室里,开口找他借一千块。
死党说:“你当我是取款机啊,上次借的五百块还没还呢!”
我说:“十万火急,你务必要帮我这一把,不然哥们儿我这辈子的幸福就毁了。”
死党说:“我懂了,又是为了女人,下次能有出息点儿吗?”
至今为止,这句话他对我说了不下十次。
我说:“废那么多话,借不借嘛,我赶时间。”
死党鄙视了我一眼,掏出钱包数给我一千,我接过来飞也似地跑了,有个土豪做朋友就是好。我飞奔着穿过校园,经过我和马晓璐曾经缠绵的小树林,经过我们曾经散步的池塘,经过我们初次见面的公交车站,来到灯火阑珊的街头。拦了好几辆出租车,终于有一辆车愿意跑,五百块钱谈妥,司机一踩油门,汽车在无边夜色中呼啸着朝无锡奔去。
南京城的灯火在车窗外倒退着,我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些,我想:我竟然会打车夜奔200公里,就为了让马晓璐相信我爱她,这实在是太疯狂了,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情了。
一辈子很长,很多事都言之过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