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删除了所有和马晓璐相关的照片,删除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以至于当她的面容在我脑海里渐渐模糊的时候,我都没有她的照片可以怀念。其实我完全背得出她的QQ号码,在开始的一段时间里,我隔三差五就会输入她的号码去看她的空间,直到她加了密码,我才停止了这样一个看上去很愚蠢的行为,一个我无法解释动机的行为。后来,我连她的QQ号码也忘记了,从此慢慢遗忘。
李思琪显然不相信我说的话,扔给我一个白眼,说:“小气,不看算了,不稀罕。”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走啦,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我说:“你还真打算先回家睡两个小时再去公司上班啊?”
李思琪说:“那能怎么办,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在这儿待着太无聊了。”
我说:“我们出去找地方吃早餐吧。”
李思琪说:“你是广东来的啊?一顿早饭吃两个小时?”
我不耐烦地甩甩手,说:“算了,我不管你了,你爱咋咋地!”
李思琪突然眼睛一亮,说:“咦?要不这样,我们先去吃早餐,吃完之后沿着马路慢慢走路,走到我们公司,差不多就到上班的时间了。”
我说:“你们公司离这儿多远?”
李思琪说:“十公里左右吧。”
我一听,顿时就觉得小腿有点发酸,挥挥手对她说:“呵呵,再见。”
还没等我起身走掉,李思琪就走过来挽住了我的手臂,她说:“走嘛,人在年轻的时候,一定要有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我苦笑不得,说:“这也能叫旅行?出个闵行区就叫旅行的话,我旅行的次数可多了去了。”
虽然逞口舌之利,但最后我还是答应了她,可能是因为在我内心深处,觉得这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清晨的上海很美妙,热腾腾的早餐很美妙,用脚步来打量城市很美妙,李思琪的陪伴也很美妙。
你是否曾在清晨六点打量过你所在的城市?那是一个城市最美丽的时刻,如同一位初醒的姑娘,卸去了平时的妆容,喧哗不见,只余宁静,朦胧地,娇羞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商铺也基本没有开门,安静得能够听到几百米之外的声响;环卫工人已经在开始清扫空旷的街道了,早班的公交车空荡荡地从我们身边经过,一个小时之后,这些空间都会被匆匆忙忙的人们所填满,然后变得拥挤而浮躁。
我和李思琪沿着马路慢慢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这才发现认识这么久以来,我对这个姑娘其实一无所知。或许是因为她知道我即将离职以后或许就只是一个路人,或许是通宵加班把她的脑袋烧糊掉了,李思琪向我讲述了关于她的一切。
她的家乡在河南的一个县城,她的父母一辈子都待在某个国企里,生活无忧无虑,却又毫无生趣,她的父亲爱喝酒她的母亲爱跳舞,闲来无事就要在家里拍桌子摔杯子,李思琪就这样在他们的吵吵闹闹中长大,她的学习成绩不是非常好,但是她非常努力,因为她立志要离开那个灰扑扑的小县城,最后她如愿以偿到了北京。她所在的学校在北京排不上号,为了避免毕业的时候找不到好的工作而回到家乡,她从大一开始就筹备,进学生会镀金,在活动中崭露头角,然后拿各种奖学金,瞄准现在这家500强的公司,大三进去做实习生,毕业前顺利成为管理培训生,拿着令同龄人艳羡的高薪,披着外企精英的外衣,从此忘记那个雾蒙蒙的小县城,过上了她想象中的生活。
这是经过一个多小时的交谈之后,我所了解的李思琪。
我也向她大致讲述了我的某些生活片段,不知道她眼中的我又是什么样的轮廓。
我问她:“你一直都这么努力,干嘛还要谈恋爱呢?我觉得你根本就不需要爱情嘛。”
李思琪停下来,想了想,叹口气说:“一个人,毕竟还是太累了,有的时候真的很想找个肩膀靠一靠。”
虽然早已是饥肠辘辘,但是李思琪坚持要吃油条喝豆浆,并且坚信在我们要走的这条路上一定会有这样的早餐店。于是我只好强忍着饥饿经过了无数家卖包子的卖饺子的卖面条的卖生煎的,走了很远之后,我们终于看到了一家炸油条的小餐馆。
李思琪兴奋得不得了,拍着手差点蹦起来,像个小孩儿一样,乐呵呵地说:“终于找到了,我就说一定会有的吧!”
我恶狠狠地说:“幸亏有这么一家,如果没有的话,最后我只能把你打来吃了。”
李思琪听不懂这句要重庆人才能理解的玩笑话,不以为然地说:“切!”
随即她跑到桌子旁坐下,喊道:“老板,要十根油条。”
真是个疯婆子,你吃得完嘛你。
店里面没有其他客人,老板转过身笑着说:“不着急,小姑娘,你吃一根我炸一根,你吃多少我炸多少。”
那确实是我迄今为止吃过的最好吃的油条,没有之一。油条端上来的时候还在滋滋地冒着油,香气扑鼻,在豆浆里轻轻一蘸,入口酥脆清香,顿时就觉得走这么长的路也都值了。
李思琪说:“真好吃,我上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油条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说到好几年前,她的眼神突然变得迷离起来,像是瞬间陷入了往事的漩涡之中。
我也回想起上一次吃油条的情形,那是在南京。那时我和马晓璐从黄山回到学校,当天晚上我们去外面开了房,两个人的身体刚刚开始融合,都有用不完的精力和兴趣,一晚上折腾了好几次,爱得浓烈,做得用力,在一次次高潮中收获着满足与喜悦。由于马晓璐的妈妈第二天上午就要来接她回去,所以我们不得不肿着眼睛早早起床,在一个路边的早餐点吃油条当早餐。我还记得那时晨曦初升,我在马晓璐望着我的眼睛里,看到了无比美妙的生活。
物是人非事事休。
我心底突然就涌出了无法阻止的悲伤,像一股泉水,猛地冲上脑门,然后,不可遏制地,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马晓璐离开已经快两个月了,我以为时间越长,我就越会遗忘她,我似乎也成功地做到了,我越来越少地怀念她,也越来越少地为我们的分开而感伤,却在某一个吃油条的清晨,突然间泪如雨下。
李思琪拿我打趣,说:“不至于吧,吃个油条感动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吃的是黯然销魂油条吗?”
我没好气地回她:“哥吃的不是油条,是回忆。”
李思琪的表情转然也黯淡下来,低着头不发一言。两个人就这样坐在清晨的早餐摊旁,各自陷入了沉默。
过了些时候,李思琪叹了口气说:“好了,我们继续走吧,还有几公里呢。”
我突然就失去了所有的兴致,上海美丽的清晨和还有几分姿色的李思琪都无法再吸引我,我只想找一个角落安安静静地待着,不再理会这个世界所有的纷扰。
我说:“我不想走了,你自己走吧。”
李思琪本来是想撒个娇卖个萌拉着我继续走的,但是看到我的表情不对劲,哼地一声跺脚,说:“说话不算话,这顿饭你买单!”
我说:“你还欠我一顿饭呢!”
李思琪说:“下次吧。”
我说:“下次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李思琪说:“反正都在上海,有的是机会,常联系吧。”
说以后常联系的人10个有9个都很少会联系,我和李思琪不能免俗,从那以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机会再碰到她,彼此也没有任何联络,很多人都是这样慢慢地成为生命中的过客。我再次见到李思琪,已经是差不多半年之后。
几个月之后,我搬到了苏州,负责苏南区域的工作。当我的新任老板问我是否愿意调到苏州去的时候,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条件都没谈,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因为我迫切地想要逃离上海。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逃离上海,我只是越来越害怕待在这座城市,我害怕会在某个街头的转角遇见马晓璐,可我又盼望着能够再见她一面,问候一句近来可好?我害怕自己的盼望会落空,离开反而是最好的选择,既已无缘,不如不见。
我在苏州没有朋友,打发时间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让自己看上去很热闹的样子,我迅速地掉进声色犬马的生活之中,频频出入于各个酒吧,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摇晃着身体,趁着浓烈的酒意和闪烁的灯光,和形形色色的陌生女人们调情嬉戏。
我当然没有抱着什么单纯的目的,我不是为酒吧的酒托妹子们增加收入而来的,我只想找一个姑娘带回家,做爱做的事情,天亮说再见,从此不相逢。后来我真的成功地带走了一个姑娘,却在出租车即将到达酒店的时候,调头将姑娘送回家去,从此我成为一个奇葩一样的存在,在酒吧里再也泡不到姑娘。
后来我开始晚上坐着公交车在苏州老城里游荡,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塞上耳机,看着城市的夜色在窗外飞快地闪过,风吹过来,潮湿而清凉,我经常在这样的气息中昏然睡去,醒来的时候不知道到了哪里。我走下车,漫无目的地步行几公里,找一个路边摊吃夜宵,最后打个的回家。
说了这么多,其实质表达了一件事情:我很寂寞。
这或许能够解释我和李思琪后面的故事。
有几次走路的时候会突然想起李思琪,想起和她一起漫步的那个清晨,我给她打了几次电话,号码一直处于停机状态,意味着她已经更换了号码但是没有通知我,这让我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可是,虽然世界辽阔,有些人注定分离,有些人又注定相遇,有些人相遇之后又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