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且去翻墙(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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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在五点五十五分,一个看起来很是纠结的时刻里,我们一中的同学有纪律有组织有预谋地全然撤退出网吧,走在了返校的路上。看样子,天上刚下过一场无关痛痒的毛毛细雨。

这阵子太阳照常升起,照耀着水分涌动的大地。半路上我们与几支同时回归的翻墙支队汇合,加紧脚步朝老墙那头赶去。乍看之下,我们活脱脱是阳光照耀下的进步青年,是沐浴着雨露的祖国的花朵。

而比神你油更神的是,我们走了一路,都并未碰上一中的老师。眼见着老墙的身影逐步呈现进我们的视线范围内,班长浩子凝望着眼前这座骨感得殆尽美感的矮墙,像许多现代诗人般抒情而缺爱地望墙兴叹道:

这个罪恶的晚上哪

是我跳出桎梏的第一次

也终将

永久

总归是我的最后一次

在浩子吟诗的过程中,我看见壁虎在以各种花式技巧来做着准备运动。当太阳又多露出半张脸的时分,壁虎按着墙来做好向上爬的动作,又洪亮地放了一句:“我打头阵,你们跟上来!”

电光火石之间,壁虎像是化作了一团妖气十足的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了老墙的头顶上,然后又像一只吃了伟哥的雄鹰那样苍劲有力地降落。整个过程被身手敏捷的壁虎给控制在个位秒数以内,期间浩子刚好打完一个嗝,而我还未来得及放完那个很是深沉的屁。

三四秒过去后,我们才从围墙那头的世界听到壁虎的声音,那是一句忧怨而且拖沓的西藏话:“尼——玛——”

墙这头的我们立马笑开了,小肥拍着那年老色衰的校园文物说:“壁虎那****,没准是又戳中哪个部位了吧,哈哈。”

这时候太阳已经人妻全露面了,逼得在地面上温存了没多久的雨水全都无奈地往上蒸发着,颇有霸王硬上弓的意味。一墙之隔的地域此刻宁静得仿似连一根体毛移了位都能听得到,想必壁虎已经潜回了宿舍或者是教室去吧——而现在,正是我们翻过墙去当回好学生的最佳时机。

在场的全数翻墙党人训练有素地站成了两排,一排把手按在青苔与爬山虎交集着的墙体上,另一排把手按在前排翻墙者的背脊上起推进作用。这个阵势用一句话来形容,那真是万事俱备,只欠抽风。

此时顶替壁虎领导位置的小肥把腔音凝结了起来,无比彪悍地喊了一句:“共青团员跟我上!”

一时间,我们一排学生无视潮湿、无视校规地以个人最好成绩攀上了那座不知被多少人蹂躏过的最坚强的矮墙,或是说阻隔我们通往自由世界的最薄弱的高墙。很快地,我们又超人归来似的扑向应试国度的土地。在我预感到触地的前几秒里,我的臀部碰撞到一件硬物,这件沉默良久的东西在我的体重压迫下终于发出了惨烈而又熟悉的声音——没错,那东西正是我们的领袖,是打响了这个清早的终极翻墙第一炮的灵魂人物,壁虎。

他那发自内心的惨叫把我刚刚想用嗓音来表达的撕心裂肺给全部逼退回膀胱中去。与此同时,随着眼前的浓雾散去,那帮绕成了半个包围圈的、经已在老墙边守候多时的行政领导和班主任们正表情复杂地看着我们,看着一堆祖国的食人花朵。

我当即被这阵势给吓倒了,连忙低声问还被我压住半条大腿的壁虎说:“你******在这里也不吱一声……”

壁虎望着那一群虎视眈眈的老师,说:“你瞧瞧他们,恭候得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你******吱一声给我看看啊。”

在这桩往后我讲给师弟师妹听时他们都像在听神话故事一样的翻墙事件过后,翻墙党的都被平均主义式般统一量刑,全部以小过定罪。这个罪名放在壁虎身上那算是赚了,但放在新丁浩子身上又确实是重了点。浩子找到了学生会的人,托熟人替他向上级求情以减免罪名。他还多次澄清自己只是第一次,恳请从轻发落。不料对方的应答是:现在又不是我们妈妈当少女的那个年代了,有谁还信你是第一次啊。

一个礼拜后的级会上,德育处主任对我们这些为非作歹的翻墙积极分子进行了严厉的通报批评,那语气简直是比吃了****还要来得强烈。本次越狱行动中还查出有部分校团委、学生会的成员参与,而这批人更是被拉到了主席台上,被当众斥以没有做好先锋模范作用——罪罚是除了记过外还要被驱逐出团委和学生会,兼夹剥夺参与组织工作的权利整个高中,就差在开除团籍了。

由于此次翻墙案例涉案人数实在太多,而且为了预留充分时间给职位更高的领导去发表废话,德育处主任在通报违纪名单时每班只读出一到两个代表——到了我们班的时候,主任读了壁虎和我的名字后就用“等同学”仨字来和谐了后面的一堆罪人。有不少人为此暗自庆幸,然而小肥却一下子跳起来,又一股脑坐下去,在班主任煞是难看的面色下捧着脸呢喃道:“我也有份参与的呢,地位贡献什么的都比淮蛋要高,凭什么他有名字而我没有啊!这不公平啊!”

我瞅着班主任那愈发欠抽的面部表情,赶忙拉住把头陷入双掌的小肥说:“好了,别闹了,领导在上面发言呢!”

小肥甩开了我的手,看都不看我一眼地说:“滚吧你,人家平日没什么机会可以在级里扬名,如今连难得的出名机会也被你占去了!”

转眼间,高一就要土崩瓦解了,而我们也离高二,离高三,离高考,离2012更近了一些。这期间发生了许多的事,先说我吧,自从东窗事发并且被记过处分后,我痛定思痛,决定今生不再干翻墙这么莽撞的违纪活动了。在拒不翻墙、情难以堪的岁月里,我每天一有空暇时间就会到体育馆附近爬高杆、翻铁架,每次运动都离不开那些要往上爬而且正反两面都可以翻的体育器材,为此练就出许多本不属于我的惹火的肌肉。

再说那位生活老师,他来自三峡,是一位三峡好人。三峡好人在得知我们宿舍的人被全数被捕后惊讶地对我们班主任说:“怎么会这样的呢?我平日看他们也是一帮很乖的娃娃啊,每次我去点床位记考勤他们都会及时应‘到’的,只是偶尔声音有点不耐烦而已嘛。要说这群孩子做出翻墙这样的事儿来,唉,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也说那位留着致富头的校长,由于上级责怪他太唯上不懂变通,下达书文的责怪他太唯书不懂创新,最后他悲催地被调到了本县一所偏僻的中学去当校长。他离开了我们,我们也失去了一个真正讲自由、讲民主的统治者。据说他即将到任的那所中学紧邻乱葬岗,希望他能够在新的岗位上一如既往地发挥“创文”精神,挖掘更多的文物,保留更多的古迹。

最后再说那堵像是主角却又始终没有什么戏份的矮墙吧。苟延残喘着的她于我们升上高二之际便犹如体柔的萝莉一般,被一群怪叔叔给毫不留情地推倒了。她陪着我们这所一中走了很久很久,当了好几十年的娇嫩姑娘,又当了好几十年的寂寞妇女——可在耄耋之年,这位老太婆还被拉出来硬要说是文物古迹,再被修葺的校工、巡视的领导以及出逃的学生给操劳得疲惫不堪。如今,我们眼看着她被剥去了神圣的光环,又被狠狠地碾碎在历史的车轮之下,不禁唏嘘万分。我想,我们每一位翻过墙的学生都应该对这堵死在了社会主义新时期的老墙抱有莫大的歉意,甚至是愧疚感。

在我高二那年,我们班级的当值工区被分到了老墙原来所在的位置。如今,这里已经建起了一堵又高又黑,而且佩戴着栅栏、摄像头的钢筋混凝土墙,重新去开展一段隔断外界的岁月。

扫地的时候我每每凝望着这片记载过我们最后的疯狂的位置,而后想起老墙当初在无人记起时惨遭冷落,被校长挖掘后是怎样红极一时,充当翻墙党帮凶而却受尽那带有感激的欺凌,最后又因这样那样的缘故在晚年被夷为平地。她死去的时候并没有沉默,只是她自身无法作声。每每想到这里,我的内心深处总会不由自主地翻过了一堵又一堵的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