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屋子里的光线开始渐渐黯淡下来,初冬季节的上海,已经沁出微微的凉意,若隐若现的桂花香气中夏朴歪在那张简陋的床上半梦半醒,薄薄的毛毯凌乱地搭在腰间,枕边是安妮宝贝的《告别薇安》,冷冷的描述这座城市,与电子爱情。
厨房里电水壶发出尖锐的声响,夏朴精神一振,翻身起来扭亮台灯,暖暖的橘黄色光芒在暮色中透出家一样的温馨,摸出两包福满多和涪陵榨菜后,他边咬开双汇王中王的肠衣边趿拉着人字拖走进厨房,自脚板传来的冰凉感觉并未影响他的步速,四下弥漫的水蒸气让厨房里瓦数不高的节能灯越发有气无力,些许泛黄的白色饭盒满载着他的大学时代,如果不是王婷,这个累赘物件恐怕早就被他扔在西安南郊那所同样陈旧泛黄得如同老照片一样的大学的宿舍里了。
熟悉的福满多的味道钻进鼻孔,坐在床边的夏朴口水肆意的铺散开来,一如他恍惚的回忆:冬季的校园,呼啸的北风带来强劲的冷空气,暖意融融的宿舍里兄弟们轮流喝着一碗汤,
一块五的沙河转一圈就没剩几根,卧谈会上的主题永远是性、谎言与录像带……操,上海就不是人呆的地儿!恨恨地骂了一句之后,他埋头把泡面一扫而光,很快额头就汗津津的,抹一把,有凉丝丝的快意。
他是还没热透的六月到上海的,和西安的溽热相比,这里显然有更加明快的风和湛蓝的天空,站在东方明珠脚下,他一度迷醉于大块大块迅速移动的白云,初恋女友王婷已经为他在复旦附近租了房子,是同别人合租,房租不贵,条件比西安的城中村好很多,有空调、彩电和厨房卫生间,不用像在西安时那样足足有几十号人在房东做油泼辣子时跟着狂打喷嚏,更不用排队上厕所并且需要时不时咳嗽一声叫醒高高在上的声控灯;王婷的公司包吃包住,他真正的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捏了捏还算丰盈的银行卡,夏朴决定先住下来再说,至于将来,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外面起风了,桂花的香气又浓烈了许多,站在二楼向外望,不远处是小区的路灯,让郁郁葱葱的植物背后阴影更加沉重,夏朴看看手机,犹豫着是否给王婷打个电话,翻盖三星在手里打开又合拢,如此四五次,才被他如释重负的随手往床上一丢,空中那道优美的抛物线远胜王婷并不那么丰满的乳房。
到上海三个多月,不得不说他还算幸运,找工作虽然一波三折,但总算找到了,毕竟对自己的才华再自负,他也不得不在冷冰冰的现实面前低下远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高傲的头颅,想想在北京的兄弟们潮湿阴冷的地下室,他的日子说不上有什么不好,美中不足的可能就是吃住都在公司的王婷需要隔三差五出差了,但就算她难得的留在上海,所能做的也无非就是陪他到人民广场、淮海路、南京路、徐家汇转转,手拉手或者嘴对嘴亲热一番,再一起吃个饭就挥手说再见,整个流程刻板而简单,虽然两人早就有了更进一步的亲密关系,但想在人口密度远远大于全国平均值的上海打上宽松且愉悦的那么一炮,机会依然是可遇而不可求。
当然这都是他的上海生活逐步稳定之后的事情了。
这一切都在夏朴的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虽然西安也是还算繁华的省会城市,但和上海这样在全世界都排的上号的超级都市相比差距还是显而易见的,十年之后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夏朴只有在酒后微醺之时,才会想念起上海和自己的青春岁月,但时间的镜头拉近又推远,十年之前的夏朴是那样死心塌地的选择在上海的某个角落吃泡面而不是踏上回家的旅程,年轻就是这样,无所谓,又有所谓,正所谓还没二够,不能就这么老了。
工作之余,夏朴开始尝试融入这座城市,事实上离了谁都一样生活,没有王婷在身边,他曾经独自在午夜时分跑到外滩晃荡,看着那些如同静物画一样的景致和沉默却嘈杂的人群,他很多次都有跳进那浑浊不堪的江水的冲动,不过他不敢,也没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他不是个较劲的人,无所谓是他的口头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品位或者什么,只是对于生活,他更多的时候都是在得过且过而已,理想?当小学一年级的同学们争先恐后的说自己长大以后不是科学家就是解放军叔叔的时候,他就已经本能的开始嗤之以鼻了,西安还是上海,对他来说无非是换个地方继续生活而已,反正还没被饿死,那就这样呗?
他还一个人坐地铁,上班的地方离杨浦很远,要公交倒轻轨,那时候五角场还没有通地铁,第一次穿行在黑洞洞的地下,他冷冷的面对镜子一样的玻璃窗,看到自己潦草的身影,一瞬间,竟然也有了些许顾影自怜的念头,然后他打电话给王婷,二号线在穿过江底时信号很差,这让王婷的声音显得格外飘渺又时断时续,他主动挂断电话,她没有再打过来,华北平原上应该到处都是金灿灿的景象,和上海大不相同,这是夏朴闭着眼睛都能够看到的场面,那里虽然污染严重,但是依然比上海显得淳朴明快,有他熟悉的一切。
回去的路他选择爬上地面,在东方明珠附近找到公交车,不是高峰期也有很多人,站了好长一段时间,身边拥挤的人的味道,让他无比想念西安,那座写满了过往的颓败的故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