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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夏丹丹自己的话来说她是既宅又腐,前程未卜;心中有宅,处处干物。用她妈的话来说——她是睡觉过多,做事爱拖,精神不振,日月穿梭。坦白说她这种生活态度,对“杜米阿飞办事处”的发展是有百害而无一益的,但当初我毅然决然地拉她入伙,一是因为她身上透露着某种对爱情玩世不恭却又认真执著的矛盾气质,再者是因为也只有她才会莫名其妙地辞掉一份交“五险一金”且收入稳定的工作同我一道投身于在外人看来实在很不靠谱的所谓事业里来。
那时候,我们一起就职于市中心的某家甲级建筑设计院。夏丹丹大学本科读的是建筑学,硕士读的大约是研究古建筑一类的方向,她似乎并不是什么能够学以致用的角色,我依稀记得她双手一摊,微微耸肩,无奈感叹的模样:“人生如读博,有为了混文凭有为了求真理,也有懒到我这般什么都不为的,手脚摊开浮在苦海中央不沉底罢了。”
至于我嘛,学的更是名不见经传的专业——给水排水工程,常常被身边的人戏谑为管道工人、超级马里奥,我倒从不因此而懊恼,也开玩笑说有一点好——我的名片每家每户都派到,一张小纸片上面写道:疏通管道请拨多少多少号。
其实我在设计院干的也是设计工作。一栋房子设计起来,建筑专业管得是血肉长相、结构专业管得是骨骼骨架,另有设备专业——水暖电一套,水管好比一个人的血管,暖通风管好比一个人的气管,电缆桥架好比一个人的神经。我便是那设计血管的,来龙去脉,五谷轮回。
道出这些,只为证明我们也在这世上正经八百地谋过事、讨过生活,干的还是尤其正经八百的技术活,并非不谙世事、懵懂无知,心血来潮去成立什么不知所谓的办事处。
当然,一开始根本没有什么“杜米阿飞办事处”这种不解释根本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名字。
“我是说想成立一种调查与处理爱情非常事件的机构。”我第一次跟夏丹丹说出这种设想是在某个在建住宅的工地上的升降机里。
“什么?”身材瘦小的夏丹丹头戴一顶桔色的安全帽,不知道是帽子太大还是她头颅太小,帽子几乎遮住她的半张脸,帽带的卡扣紧紧地勒住她的脖颈,真为她捏把汗。
升降机正缓缓上升,发出运行时隆隆的响声。她可能没太听清楚我的话,即便她就站在我身旁。
我不便提高音量大声地重复一遍,大约三平米左右的升降机里还站着建设单位、施工单位、监理单位的一行人等。某个建设单位的代表大概听到了我讲的话,朝我投来嫌弃的目光,俨然在心里抱怨“你以为把你们叫来工地是让你们闲聊这些莫名其妙的话题吗?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可理喻!”
诚然,这处房产就是我们设计的,工地上出了些问题,我们被叫来查看现场。经历了三小时的舟车劳顿,一下车业主就没给我们好脸看,气势汹汹地把我们领去工地。仿佛被欺负了的小孩家长急冲冲地拉着欺负人的小孩家长去看自家小孩:“你倒是看看,被打成什么样儿了都。”
“什么叫爱情非常事件?”夏丹丹抓住无人关注我们的时机转身问我,一行人等出了升降机,在还只完成主体结构的建筑物里穿梭。脚下随处是碎砖、钉子、木条一类的建筑垃圾。
“怎么说呢?没有一个准确的定义,爱情这个领域里也有很多特别的、不常见的,甚至荒诞、有趣的事件吧。”我踢开脚边一块报废的管道配件说道。
“呵呵,爱情这个领域。”夏丹丹不禁笑起来,开腔揶揄道,“那一定也有未解之谜吧。”
“何尝不是呢。”我一本正经地附和道。
“嘿,设计单位的,往这边走!”那个建设单位的中年男人见我们有说有笑掉了队,一脸不爽地招呼我们跟上。
“举个例子吧。”我凑到夏丹丹跟前,“我认识一个女孩,时常跟某个男人约在他单位附近的一家咖啡店里见面。他们的约会是短促且例行公事的。男人总是先离开,每每留下女孩一个人在咖啡店里吃商务简餐。女孩对男人的个人信息了如指掌,像是到了很亲密的阶段。看得出女孩对这个男人很倾心很满意。”
“嗯哼。”夏丹丹表示在听,继续低头往前走着。
“你猜后来怎么着?”我卖了个关子,驻留在阴暗的过道里。
“男的变心了?”夏丹丹吃不准,也停下脚步。
“直到有一次约会时,他们之间像是作出了什么慎重的决定。”
“结婚?”
“之后的日子里他们没有再去那家咖啡店约会。”
“分手了?”
“不久,那女孩在‘第六空间’的家具店里瞥见那男人跟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举止亲昵,正一起挑选家具呢。”
“果真是男的变心了。”夏丹丹露出不出她所料的表情。
“后来那女孩被邀请去参加那男人的婚礼,她愣是赌气出席了。新娘正是她在第六空间里见过的那位。当时女孩特别想质问那男人,为何无缘无故地抛弃她,却听到新郎引过那女孩对新娘说了一句——”
“啥!?”
“这是我的保险代理人。”我拿腔拿调地说。
“晕,这是你编的段子吧。”夏丹丹很不屑地白我一眼,顺便扶了扶头上的安全帽。
“这可是真人真事。女孩是那男人的保险代理人,那男人想要在婚前买份人寿保险和大病保险。他们总约在他单位附近的咖啡店谈相关事宜。后来那男人终于签下了投保合同,便是那所谓的慎重决定。”我解释道,“其实那女孩在两年前被男朋友逃了婚,得了轻度的臆病。”
“就是说她一直臆想她的客户是自己的男朋友。”
“对喽。这就是所谓的爱情非常事件。”
“好吧。我觉得我们在这种场合谈论这种话题也挺非常挺荒诞的。”夏丹丹一语中的。
那个建设单位的中年男人咬牙切齿地返回来找我们了。
2
杜米阿飞办事处的根据地设在城东的一幢商住两用楼里,602室,约六十平米,有独立的厕所与厨房。至于租金嘛,不便明说,总之前些年我工作攒下来的钱从今天起不吃不喝不花,那么够我们往后租三年的。
办事处的陈设较为简单,毕竟是刚入住。办公区域的中央围合式地摆放了三套办公桌椅,都配备了能够连网的电脑,墙边有一个白色的木质落地大书架,书架上冷冷清清、歪歪斜斜地摆着几本书凑数,书是办事处的成员无私贡献出来跟大家分享的,都是一些冷僻书,可以打发时间的小说一本都没有。
客厅的功能要多样一点,兼具娱乐、接待、用餐等等之用。需要指出的是,家具的多少跟功能的多少并不成很明显的正比例关系。客厅里只靠墙放了一张三人座的深蓝色布艺沙发,它的两边各放了一张与其成套的单人沙发和布几;前边是一张尺寸特大的玻璃茶几。
沙发对面的条纹电视墙上很不幸地空空如也,那么没有电视柜的身影也就显得顺理成章。
此外,沙发的背景墙上张贴了“杜米阿飞办事处”字样的LOGO。这LOGO是我花了二百大洋在楼下文印店请专业人士设计的。夏丹丹看了后连连摇头,说:“这两百块还不如给我挣呢。”我说她是马后炮,早干嘛去了,要不她再给免费重新设计一个?
夏丹丹说不了,等办事处成立一周年的时候,她给重磅打造一个。前提是办事处能撑得过一年。
我狠狠地瞪她一眼,少说这种泄气话。
同样的LOGO也在办事处的大门上贴上了,引来不少邻居的侧目——他们大约在心中揣测这户不是干什么正经事的吧。被人妄自猜测已经很不爽了,更叫人不爽的是他们还猜中了,情何以堪。
看得出来,夏丹丹为今天办事处的启用特地化了妆,贴上去的假睫毛虽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把她的眼睛修饰得比往常妩媚。亮点是短裙下穿的那双黑色棉质、刚过膝盖的中筒袜,有点非主流的范儿不是?但其实她是82年生属狗的,本来吧都应该向御姐那头靠拢了。
“啊哈,还是很不错的嘛!”夏丹丹窝在沙发里,一面拍着布沙发的扶手,一面环顾办事处的四周后说。
把身体拄在电视墙上,环起双手,正对着夏丹丹傻笑的男人是阿COW。这男人脸蛋长得很帅气,身材也挺拔匀称。真是那种叫女孩看上一眼就会小鹿乱撞,恨不得立马扑进他怀里的美男子。要说起来他是怎么入伙的呢?对他本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光彩的故事。
那时候,我和夏丹丹刚把这里租下,想简单地装修一番。由于还没正式从单位辞职,所有都是利用晚上的业余时间来干活。为了把人工的钱省下,我们亲自粉刷墙面。一日,我们两人正干得热火朝天、汗流浃背。门外传来响动,紧接着还有人使劲地拍门,嚷嚷着要我们开门。
我和夏丹丹心头一紧,差点就抱作一团,心想这办事处还处于筹备阶段呢就这么被查处了?
夏丹丹哆哆嗦嗦地躲在我身后,我被迫用哆哆嗦嗦的手打开了门。就在开门的一刹那,我们两人本能地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幸亏这一退,要不然那个手握啤酒瓶、浑身酒气、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就得顺势倒进我俩怀里。来人就是阿COW。
阿COW宿醉醒来的时候,我们第一时间摸清了他的底细。他说他被女朋友抛弃了,他苦苦挽留哀求还是不顶用,她经不起他的软磨硬泡,索性一走了之、玩起了失踪——我们租的单位就是她退掉的。阿COW看到人去楼空的场面,不禁潸然泪下。
“拜托你振作点,像个男人好吗?”我不无嫌恶地对他说。
因为房子还在装修,所以连一件像样的可以坐或趟的物件都没有。昨晚,阿COW是席地而睡,下面只垫了一层废纸板。他坐起身来,双腿拱起来,又用双手环抱住膝盖,把自己因为宿醉而显得苍白浮肿的脸埋了下去。
“行了,人家是已经够难过了。失恋这种事不是说振作就能振作的呀。”夏丹丹指出我的不是,转而把刚从楼下买的瓶装矿泉水递给阿COW,温柔地道:“来,喝口水吧。”
“谢谢。”阿COW把脑袋探出来,并接过矿泉水。他道谢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酒嗝,那气味不偏不倚地喷到正凑近他给他递水的夏丹丹的脸上。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阿COW摸着后脑勺不停地道歉,那样子还真有些可爱哩。
“你确定你是被你女朋友抛弃的吗?”我心血来潮、不怀好意地突兀问到。
“是的。是她抛弃我,不是我抛弃她。”
“不不。你没明白我意思。我是说你确定你是被你女朋友抛弃的吗?”我在“女”字上加了重音。
“什么意思?”阿COW与夏丹丹齐声问。
“你看我说出来你可别生气。我有一点小小的冒昧的推理。”我才不管他生不生气呢。
阿COW示意我说下去。
“你说你叫阿COW是吧?你是一男的,怎么叫这么个名字呢?COW在英文里是什么意思——就是母牛奶牛!”
“因为我属牛,做事又勤恳。”
“那你应该叫阿BULL,BULL才是公牛。所以我联想到了你的性倾向。你确定你是被你女朋友抛弃的吗?不是男朋友?”我一脸坏笑地说。
“我只是喜欢COW的发音,就当它是个专用名词,只有读音,没有意思吧。”阿COW答道,“至于同性恋倾向我是断然没有的——我千真万确是被女朋友抛弃的!”这回轮到他在“女”字上果断地加了重音。
“啊哈,既然你只是喜欢COW的发音,何不找一个同音的汉字来替代呢?”我提议,“毕竟在国内不是人人都懂得英语的发音。”
“好像并没有对应的同音字吧。”阿COW还认真起来。
“怎么没有呢?尻——读第一声。上面一个尸体的尸,下面一个九。”我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
“哎,有这样的字?”阿COW那睫毛很长的双眼亮了起来,“好,那以后我就叫阿尻。对了,这字是什么意思呢?”
“回家查字典去。”我捂着嘴偷笑地走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