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慧的男朋友没有再来上门寻仇,但是他的妈妈开始给罗小慧打不间断的追债电话,不是为了劝她回心转意,而是向她索要他儿子买给罗小慧的那只白色IPHONE。“你把东西还给我们,拿人家东西是没道理的,要还给我们的。”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责备口气。
罗小慧气急欲哭地举着那只IPHONE和她争辩:“阿姨,那我也是有付出的,我们看电影吃饭,都是我付钱的。也是不小的一笔数目。”
“吃饭看电影是你们共同做的事情,手机是你一个人在用的。你们既然不好了,就要把东西还回来。”
“阿姨,您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呢?东西是他送给我的,要还也要他出面来要。您为什么要参合到我们中间?”
“你这个女学生这么贪小便宜啊?拿了人家东西不还,我要到你们学院办公室找你们老师论论理。又不是几百块的小东西,七八千的东西你就想算了啊?”
“你来学校找我们老师可以的,但是你要告诉你儿子,他的名字车牌号码110全部登记去了。我不知道会不会对他的前途造成影响,但是他要是到了我们学校这片区域,110马上会赶到的。”罗小慧说完按灭了电话,她回头问正在看书的赵可可,“你说我应该还吗?”
赵可可凝神想了想:“按理可能不用还,按情应该还。如果是我,我不会要前任的任何东西。”
罗小慧面露难色:“可是,我为他花了那么多约会的钱,他每次都拿着我的信用卡狂刷,都是我还款的。”
“恕我直言,你们的关系还挺怪异的,以前我只听过女生用了男方多少钱。”
“他们一家很会算计的。当时也是吵完架为了哄我开心才带我去苹果直营店买手机,他又是个爱面子的人,一进去就向售货员说拿内存最大的,结果刷卡的时候划掉8千多,他自己脸色都难看了。才在后来说什么信用卡被他妈妈收去了,以后约会要用我的信用卡。”
赵可可摇了摇头,感叹人与人之间的交易时时在左右着情感。虽然她仍然坚持归还手机是风度问题,但这毕竟是人家的恩怨,没有必要过度评论。罗小慧的妈妈在电话里表示要派罗小慧在少林寺周边武校供职的叔叔带人来上海助阵,以免被上海的那家人欺负。罗小慧的爸爸则说在男方的爸爸出面以前他不便有什么表态。事情最终以罗小慧的男朋友很快找到新欢而不了了之,他没有再来女生宿舍威胁谩骂罗小慧,尽管他妈妈仍隔三差五在打索回IPHONE的电话,但毕竟没有真到学校里来理论的勇气。罗小慧买了个第三方屏蔽电话的软件,将这些不快与恋爱的失败一同屏蔽在空洞的忙音里。
赵可可的论文即将完成,她开始在招聘网站上寻找一份留在上海的工作。她不打算在毕业后就离开上海,因为别处没有她非去不可的理由,虽然上海也没有她非留下不可的理由。她不知道自己能够为这座声势浩大的城市做些什么,但是这座城市聚集了那么多带着梦想和憧憬的年轻人,她觉得多一个自己,优雅干净智慧,也不会为这座城市增加什么额外的负担。她知道自己已经过了轻易产生爱情的年龄,但她仍不死心继续寻觅一个最后的爱人。找到是她的幸运,找不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大街上的男男女女,有几个得到了真实的爱情?对于赵可可而言,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经济独立,不再理所应当似的花费父母的积蓄。在她没有弄清楚值得自己毕生奉献时间的事业是什么以前,她打算随意寻找一份正当合法收入稳定的工作,比如公司的文员或者咖啡店的侍应,以换取住在市区的房租和日常饮食衣着用度。她不想成为一个生意人,也不想做青少年的教师,也许记者这个职业不错,但她的身体可能经受不住连日的奔波。什么,她自己也想嘲笑自己,想想尼采大叔那句话——不要让我觉得如此地弱不禁风!我们全体都是不错的能负重的公驴和母驴,根本不是一朵轻轻颤动的玫瑰花苞。好吧,她彻头彻尾都不是一朵玫瑰花苞。为了增加阅历和见识,当一个东奔西走收入微薄的记者有何不可?可是你能成为一个作家或一个画家以及诸如此类不迎合他人和市场的独立艺术家吗?赵可可为自己竖立的标杆如此之高,她尚写不出有分量的作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忍受孤独斗室里的勤奋笔耕。
在这世上自立的方式千百万种,临到自己选择的时候却无一合适。赵可可由衷感到自己不仅是一个情感上的失败者,也是一个事业上的失败者。作为一个双重失败者,她却觉得自己的另一个生命还未开始,另一幅生命的图景正等待展开。也许就是这一点微光隐现的模糊憧憬,令她可以在失败的人生道路上行走至今,不至中途抑郁自戕或止步不前。
我们爱生命,并不是因为我们习惯于生命,而是因为我们习惯于爱。
尼采的箴言再一次被誊写在纸上,赵可可常常因爱而甘愿被命运牵引,最后,她可能不知道事业在哪里,只会一再去追问,爱在哪里。她要得到的远远不止是男欢女爱,是否有什么博大的爱更能令她感到归属?创造属于自己的历史与成就?
暮色西沉,天气已经到了接近初冬的时节,赵可可在起风的上海街头独自行走,经过一座陈旧而高耸入云的建筑时,她听到一阵阵和悦美妙的合唱声伴着钢琴声回荡不止,她不禁循着歌声走入了灯火辉映的大厅。她在后排找到一个位置,坐下来,她想停一停,然后,她将继续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