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倩倩,你去过海边吗?她摇头表示没有。我接着说,叔叔带你去海边玩吧,一整天待在这里怪闷的。她说好,只是不知道妈妈同不同意。我说没关系,我跟她说,如果她同意了,那今晚就早点睡觉,明天我们赶早点的汽车去厦门。我拿出手机,当着倩倩的面给她妈妈打电话,倩倩满怀期待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仿佛能从手机看到她妈妈的嘴型一样。我向她妈妈说明了一下,她同意了,当我挂掉电话,倩倩期待地看着我,我没有说话并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这让她懊恼起来,嘟着嘴说我就知道她不会同意的,这把我逗乐了,我说她同意了,这下她开心了但还是问了一遍以确定她听到的没有错,我点点头,她简直欣喜若狂。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临时跟她说要去海边,但是我知道每一个孩子都向往着大海,特别是我们这里四面环山的地方的孩子,他们认知的世界其实只有一个词,一望无际,但他们并不知道什么叫一望无际,只会敞开双手比划着说很宽很宽。
第二天一早,所幸我们赶上了第一班车,几经周折,我们到达海边,海风赶走了我们在汽车上的疲倦,顺便带走一些游客的帽子。还不算太迟,至少阳光不会把脸蛋煎熟,岸边有许多小孩子与潮水共进退,比他们跟小伙伴们过家家还欢乐。我顺着风给倩倩拍了几张照片,然后让她脱下鞋子自己去玩,刚脱掉鞋子,她显然还不能适应,在沙子上战战兢兢地走,我看着她慢慢走向海边,风把她的头发高高晾起,我站在石阶上看着她,享受在这里的自由。
倩倩的身影让我想起了简,虽然当时的简比她大得多。我也曾站在这个地方看着简,她手里拎着她那双11公分的高跟鞋,走到水里,海浪在她的小腿上激出闪亮的水花,站在水边的女人总是那么清丽,她回过头撩拨头发就像是对我施咒,牵着我的灵魂向她的方向走,那时我带着墨镜,我装成一个盲人伸出双手摇摇摆摆地走,走上一小段便装模作样地摔上一跤,她的手依然叉着头发使我能看到她的笑容有多灿烂,很多游客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趴在沙滩上脸上却还挂着笑容,但谁在乎呢!
我走到倩倩身边,她并没有注意到我,依然凝望着远方。
嘿,在看什么呢?我的话把她的目光从海天相接的地方剥离开来。
她说,我在想如果我站在我能看到的最远方,在那里我能看到什么。
呵呵,我笑着抚摸着她的头说,如果你站在那个地方,你能看到全世界,那里的海水和天都更蓝,比这里的好看。
她说,真的吗?
我说,不知道,我没去过,我是在书上看到的,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不知道,是这里好玩吗?她问。
不全对,我说,你可能在书上看过大海这两个字,或者你在电视上见过它的样子,但是,如果你没来到海边,你就感受不到这里的风,感受不到海浪冲过来发出的声音又多动听,更感受不到脚踩在沙滩上那种麻麻的感觉。这里能看得很远,远比我们家那里山与山之间的距离要远,这比书上的文字精彩多了,读书只不过是我们认识这个世界的一种方式,但光读书远远不够,你还得通过自己的脚去拜访这个世界,但一个人又不可能能走遍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所以,我们又需要有朋友,我们能通过朋友的眼睛看到我们看不到的,能通过朋友的耳朵听到我们所听不到的。读书、脚、朋友,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更全面地完善对这个世界的感官。你热爱学习,然后能通过学习让自己走得更远,那朋友呢?你在学校有交到朋友吗?
她摇头表示没有。
我接着说,没有朋友的人,就像是关在一间只有一个窗户的房间里,能看到的只有窗前那片天空,你是不会喜欢这样的,对吧?
她点头表示赞同。
我又说,所以,我们要敞开胸怀去接纳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鸟儿不会因为天上有一朵云彩哪怕是朵乌云,就停止飞翔,花儿不会因为下雨而不愿开放,而我们倩倩同学就像它们一样勇敢,对吧?好,让我看看你有多勇敢,我们在这波浪上奔跑好不好?
她给了我一个腼腆的微笑说,好,看我们谁跑得快。说着就奋力的往一边跑去,我在后面跟着,我希望她能明白我说的话。虽然我知道该如何去说教,但我自己并不这么做,习惯了的东西,就不习惯去改变这个习惯了。
一个周末晚上,她很高兴地打电话给我,说,林叔叔,明天我和我妈妈要去你家坐坐。
我说,不用这么麻烦,再说你妈妈不方便,还是我去你们家吧。
她说,这可不是我的决定,是她妈妈提出来要拜访我的,她说这么久了还没到过你那儿,不好意思,所以你就别推迟了,对了,你明天有空吧?
听她这么说,我也就不再推迟,说,有空,刚好周末。挂断电话后,我稍微的收拾了一下屋子,才发现已经乱得一团糟了。
第二天一早,倩倩推着她妈妈就过来了,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她们还带了东西过来,让我着实客气了一番。她妈妈说,这么多年来,感谢我对倩倩的照顾,你看她现在多调皮。我们说说笑笑过了一会儿,我说中午留她们吃饭,让她们尝尝我的手艺,她们也欣然同意了。我正准备去煮饭,这时有人来敲门了,我招呼她们等一下并上前去开门,当我门一打开,还没看到人,就被一拳头打得头晕目眩的跌倒在地,接着门被用力推开,一个男人抓着我的衣领又抡了几拳头在我脸上,我想抬手去挡,却使不上力气,只听到他嘴上愤怒地吼着,我让你报案,让你正直,好人是吧?我哥在牢里这几年,你知道我嫂子一个人带孩子多苦吗?他一句话一句话地说,并且每说一句话,就照着我的脸上打一拳,打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一阵阵辛辣传来。这时倩倩和她妈妈都哭出声来,我和那个男人都把目光转移过去,他握着的拳头停在了半空中,眼睛直看着她们。我这时候才看到他的脸,正是当年在法庭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被告的弟弟,脸上多了一些沧桑。可能他并不知道她们母女俩居然会在这里,他放开我的衣领,只见这时他跪在地上张大着嘴哭了起来,我能看出他很哭得很伤心。他带着哭腔吼了一声说道,我这是在干嘛,我这是在做什么?他重复了好几遍,说完拿拳头捶地板,捶得手脱皮流血。她们母女俩看到这番情景,已经吓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三个人在哭着,我一手捂着脸,一手撑在地上一防止自己躺倒在地,就这样,画面好像被定格在相框中好几分钟。
终于,他整理了一下情绪,停止哽咽说,对不起,我……
还没等他说完,我用尽我的力气对他怒喊了几声,滚,滚。我发誓我从没像这样发过火,因为我不知道我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也很想哭,但我强忍住泪水。
他听我这么说,也就不再说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沓的钱放在地上,便起身要走,临出门前他抹了一下鼻涕,说,这3000块你就当医药费吧,他顿了顿说,我嫂子两周前生病死了。说完就走出门去了。
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我挣扎着起来,拿上钱跑到窗户用力往外扔去,并喊了一句,操!正好他刚走过墙角,顺着声音转过头来,看到钞票在空中翻腾着,回过头便走了。我站在窗边,看着钞票一片一片散落在地上,微风吹着我的伤口,我感觉不到疼,我只是很伤心。
过了一会儿,还没等她们开口,我说,倩倩,你和你妈妈先回去吧,我现在心情很乱,不想说话。我很感谢她们没有再说话就走了。
那天中午没有吃饭,一下午都靠窗滩坐着抽烟,其实我那时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但就是让我找到了以前没抽完的半包烟。那天晚上巴萨打得不好,输了,我哭了,哭得天昏地暗,泪水从伤口上淌过,皮肉好像在发酵一样。不知道是因为球赛还是因为早上发生的事或者是因为喝了太多酒又或者想起了简在的日子,太复杂,说不清楚。
不得不说,时间就像一支燃着的烟,忽明忽暗间,烟灰一点一点剥落,神不知鬼不觉地飘散在空中,你却找不到痕迹。人们惯于用分秒去计算时间,我认为这样的方法不够浪漫,比如每当坐长途汽车的时候,要几个小时,听到这些数字就让人厌烦,我喜欢用入心的歌去衡量,沉醉在歌声里,那时间都是欢愉的,最终不会去计较自己到底听了几首歌,只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所以我觉得用一段段旋律去计算时间,那才够味道。
倩倩已经亭亭玉立,也开朗了许多,不意外的,她顺利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学业繁重,时间不够用,我提议她可以住在我这里,比较安静,起居也方便一些。征得她妈妈的同意之后,她欣然入住。这时,我的生活发生了一些改变,就像平静的湖面,在蜻蜓点水后泛起的微微波澜。为了让她有一个更好的环境学习,我把屋子整理得整洁了许多,那段时间,我们俨然成了父女,她忙她的学业,我做我的家务,如果后来我结婚了,可能我还能胜任在家带孩子的职责。我们偶尔还用英文交流几句,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用一种生活中没用到的语言交流,反而觉得很贴切。一开始,我半夜里起来看球赛都经常能看到她房间里的灯还亮着,于是就去敲她的门让她早点休息,到后来,她竟然会事先留意赛程安排,规避我起来的时间,这是后来她告诉我的,想想都觉得趣味无比。一直到她高考结束,那段时间是快乐的,好像自己和她是一个年纪的,富有生气,但我自我定位还算好,并没有像他们那个年纪的人一样爱发少年疯爱幻想,我知道自己玩不转。
等她上了外省一个不错的大学,我的生活就像一首欢快的曲子终结过后一样沉寂,前一秒还在激扬着,后一秒观众就开始离席。于是我向公司领导申请偶尔让我出出差,到处出去走走,权当散心。一个三十几的男人,还没成家,无牵无挂,对于很多人来说那是一种无奈,一种凄凉,但我不那么想,对我来说依靠是一种犯罪,我希望自己不架在别人身上,他一走开我就会倒,同样我走开,对别人没有影响,最理想的就是我无需麻烦别人,别人也不要来烦我。
有时候会到倩倩所在的城市,就给她带一些家乡的特产,跟她聊聊,了解一些情况。有一次我约她吃饭,坐在餐厅里等她,透过餐厅的玻璃窗远远地看到她走来,后面还跟着个男生,但倩倩走得很快,所以那个男生有时快走上两步跟倩倩说几句话又落下了,一直到餐厅门口那个男生才离开。上了大学后,倩倩会打扮自己了,脱胎换骨了一样从灰姑娘变成公主,我承认要是我在大学里碰到这样的女生也会分泌出更多的荷尔蒙。她笑盈盈地朝我走来,我也朝她傻笑。
嘿,美女,你的小尾巴呢?我玩笑道。
哦,你说刚才跟着我的那个?他是我们学校一个男生,在社团里认识的。倩倩淡淡地说。
看着还蛮帅的嘛,怎么,盯上我们家倩倩了?我接着问。
有点儿这个意思,不过我没那个意思,好啦,不说他了,吃饭,倩倩微笑着说。
吃饭间,她说,我打算毕业了回去我们那边工作。
你学金融的,回去我们那小地方做什么啊,看报纸?我说。
我想好了,到时候呢,我看看我们那边银行招不招人,如果有最好,没有的话,看看能不能考个公务员,我这么优秀,不会没单位要吧?她自夸道。
你优秀,那是没得说的,就摆在桌上,可是既然你这么优秀,为什么不往大城市去发展?比较有空间去让你施展你的才华,人要往上走,你都出来了还想着回去做什么,这点你要考虑清楚,我没好气地说。
我已经经过深思熟虑了,你以为我闹着玩呢,我是这样想的,你看我外公外婆虽然身体还健朗,可是年纪已经这么大了,回去的话,我可以照顾我妈和他们二老,可能还能照顾得了你,嘿嘿,她如是说。
我才不用人照顾,还没老成要人来扶,我不屑地反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