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要去大沼泽找杜小乱,我不能失去她。现在,整个五七沟只有我和疯子承认杜小乱的存在,而疯子不可能离开五七沟,也就是说,我只能一个人踏上旅程。
我开始为大沼泽之行做准备。
老爸很支持我,他给了我爷爷小仓库的钥匙,让我去挑选有用的东西。那是一栋小平房,位于圈八的西北,爷爷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去过。我打开那扇陈旧的、生锈的大铁门,阴冷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霉味过后是浓重的机油味,我不知道这间小仓库里已经有多久没有人来。一辆破旧的摩托车倒在地上,满地都是黑色的油渍。我用手电筒到处照,终于发现墙角有一个开关,我按下开关,明亮的灯光蓦地散开如同黑夜中的闪光弹。
等眼睛适应过来,我环顾四周,想看看有什么能用到的东西。桌上放着一只比骨灰盒稍大一点的盒子,打开盒盖,一股腥味扑鼻而来。盒子里装满了黑色的泥土,不时有几只肉红色的大蚯蚓冒头出来,似乎非常想看看这个世界。我想起爷爷有钓鱼的爱好,这些蚯蚓应该是他养的鱼饵。
离开小仓库前,我搜罗了四十三只帆布背包和一柄剑刃剑鞘上都刻着“十三”二字的宝剑。
我记得这柄剑。小时候爷爷带我上山的时候都会随身佩戴。他用剑鞘的尖端杀蝴蝶,轻轻一点,再美的蝴蝶也会碎成粉末。
“蝴蝶是害虫。”爷爷对我说。
离开小仓库之前,我在另一个墙脚发现了一只拳头大小的枯藤小筐,里面有一幅地图和一张字条。字条上是爷爷的笔迹:“亲爱的孙子,如果有一天你来到这里,带上你需要的东西,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
这句话像火种,点燃了我心中远比找到杜小乱还要强烈的渴望。爷爷八十岁生老爸(据老爸说,爷爷和奶奶在一百岁以前一直保持着三十岁的样貌和身体状况,直到一百零一岁才开始迅速衰老),老爸二十四岁生我,如今我也已经十八岁,一百零四年里竟然没有人走出过五七沟,我觉得作为一种传承,爷爷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人,我就应该是第一个离开这里的人。
我打开地图,上面用粗陋的线条画着五七沟的地理情况:东面是永固,南面和西面被落岭包围;北临猴子岭,翻过猴子岭是叫做太子沟的山谷,越过太子沟就是二龙山。
地图上没有大沼泽的位置,但是“二龙山”三个字被爷爷用红铅笔画了一个圈,直觉告诉我,那里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我将会在二龙山找到大沼泽。
可是,找到大沼泽,找到杜小乱以后,我该怎么离开呢?
很小的时候爷爷跟我说过,有一件怪事困扰了他一辈子:包括他在内,三十五个英雄在进入五七沟之后,全部忘记了来时的路。
带着这个疑问,我来到圈一东头一楼,拜访五七沟最著名的裁缝,瞎子。
瞎子真的是个瞎子。他比我长一辈,是五七沟的第二代子弟(爷爷生我爸比较晚,我虽然属于第二代子弟,却与第三代子弟同龄)。他总夸口说第二代子弟是黄金一代,第一和第三代子弟都是渣滓、下三滥、寄生虫和大傻瓜。
他的身世很传奇。爷爷以前给我讲过,瞎子年轻的时候非常有才华,喜欢布艺,纺织技艺非常高。因为年轻气盛,他向当时一个非常著名的老师傅发起挑战,还签下了生死状,输掉的人要自挖双眼,再不能碰织布机。
结果瞎子输掉了,他栽在了自己出的题目上:一个星期之内,用一万只昆虫的脚织成一块面积为一平方米的正方形布。
当时正值盛夏,一到晚上,“五七沟居民委员会”就点亮球场的探照灯,举办排球赛。成千上万的蚂蚱在灯下蹦跶。老师傅想到了这一点,发动全五七沟的小孩子帮他捉蚂蚱。孩子们捉住蚂蚱,装进老师傅交给他们的玻璃瓶里。老师傅会以一瓶一块五毛钱的价格收购,因为他知道,一块五毛钱刚好够一个孩子买两包干脆面、五块泡泡堂和一盒冰淇淋。
瞎子也想到了这一点,可他为人孤傲,人缘非常不好,只能自己到大球场上捉。他哪能比得过那些生龙活虎的孩子们呢?每天晚上他连一百只蚂蚱也捉不到。
蚂蚱虽然有六只脚,但能用来织布的只有最后一对用来跳跃的大腿。七天很快过去了,瞎子甚至连一千条蚂蚱大腿都没收集到。他抓耳挠腮,急得七窍生烟。于是他在和老师傅约定同时展示作品的前一天,用最心爱的梭子戳瞎了自己的双眼。
第二天,当大家找到因为失血过多而晕倒的瞎子的时候,老师傅哭得像个孩子。他难过地告诉大家,他只想挫挫瞎子的锐气,早就撕毁了生死状,没想到结果竟然会是这样。
后来,老师傅离开了五七沟,人们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的。
如果爷爷说的是真的,所有英雄都忘记了来时的路,那就应该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如何去往外界,换句话说,谁也无法离开五七沟。
那个老师傅的离开成了困扰五七沟所有人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