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1911年的枪(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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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就在前段时间,赵移山发现,他刚到酒馆一落座,有人就在邻桌豪不避讳地大谈革命事宜。那些人聚在一起,脚踏在凳子上,甚至在猜拳行令的时候亦旁若无人地喊“要革命,要排满,全福寿”。

赵移山充耳不闻,也不回避,自斟自饮。他对这种方法嗤之以鼻,革命不是肆无忌惮地逞口舌之快,真要这么下去,他深感忧虑。可是,赵移山慢慢发现,他修面的时候,去邮局寄信的时候,旁边都会无来由地多出几个人,大谈时势变革。那些人离他不近不远,声音断断续续,却足以让他听清。他恍然明白过来,那是革命党在试探他。面对这份试探,他反而倍感欣慰,看来革命党并不是草莽之辈,甚至比他想象的要有方法和手段。但是他并没有马上做出决定,相反,他给正军械官提了个枪弹分离的建议。

他的这份建议很快起到了效果。

不几日,他的同学成虎来找他,说要请他到“表兄弟”刚开的照相馆照相。当然,这只是一个幌子。成虎在三十标二营任右队排长,半年前已加入文学社,来之前,他和营革命党代表袁发之在校练场上进行了密谈。按照袁发之的意思,赵移山这个人稳重,所处职位非常关键,成天和枪械打交道,必须想尽办法争取过来,毕竟他们后面还有一个更大的计划。

这个计划关系到革命的成败。

成虎皱了皱眉,有点儿泄气。按照他的理解,赵移山面对好几次试探,都显得无动于衷,这事就没法再往下干了。可袁发之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赵移山既没有表示支持,也没有明显地反对,说明还有回旋的余地。他安排成虎利用好他和赵移山之间的关系,还要下大力争取。

成虎的不耐烦体现到了脸上,马上黑了脸,说:“还争取啥,他一个建议,兄弟们连子弹都收走了,这不是反对是啥?”

“疾风知劲草,他的这个建议也好,也不好。清廷已是强弩之末,这么一来,已自乱了分寸,他们认为控制了枪械就控制了革命的咽喉,但最重要的是人心,人心齐,泰山移。弹药刘公他们正在筹备,这点大可以放心,要我说,赵移山那里还有希望,下面的事该你出面了。”

袁发之的鼓励重新给了成虎信心。要真像袁代表所说的那样,他倒是非常希望拉赵移山一块儿干,毕竟是曾经一起摔打过的兄弟,成虎有信心去说服赵移山。他又变得满脸期待,说:“干脆我就直接去问他!他要愿意革命,我们欢迎,要不愿意,别在当中坏事。”

袁发之赶忙制止:“你和他虽说是同学,但也切不可莽撞,急火攻心,慢火入味。记住,你去找他,主要是叙旧,顺便摸摸他对革命党的看法。”

“那好说!”成虎领命前往。

三十标的驻地中和门离大都司巷很近,成虎走得急,好几次差点撞到了卖豆腐的挑子上,他希望兄弟赵移山能尽快加入到他们的队伍当中来,不免有些激动,可是事与愿违。

一看见成虎,赵移山就明白了对方的来意,他婉转拒绝了成虎的好意。成虎愣了一下,又改说请他吃饭,赵移山又以公事在身推脱。这下成虎急了,直勾勾地盯着他,说:“你到底在怕什么?”

赵移山视线轻轻扫过四周,不无明了地说:“我要是怕,还会见你吗?”

成虎琢磨不透,脸憋得通红,说:“我就跟你直说了吧,现在大家都在谈革命,你有啥看法?”

“你还记得吧,当初我们每个人都想尽早拿到洋枪。可是练过后会发现,离远了击不中目标,离近了,还是会击不中目标,只有不远不近最好。不远不近的距离,大家才看得最清楚,才有时间准备瞄准击发。”

成虎纳闷地:“你跟我说这些干啥?”

赵移山收回沉浸的神色,不动声色地说:“哦……怀怀旧而已。”

成虎看不下去了,着急地说:“移山,你看看,这都啥时候了,我们可是老同学了,就别绕弯子了,就我刚才问你的事,你把话说得明白些!”

赵移山沉默了半晌,说:“那我只能这么说,目前而言,我不反对,亦不支持。”

成虎像不认识他似的,上下打量着说:“真没想到你这么优柔寡断。”他这么说是有根据的,就他所知道的赵移山,算得上是文武兼备,这点连成虎也得佩服。有一次组队拼刺刀,他们两人分到了一组,成虎失手差点将赵移山胸脯刺透。这事虽说成虎心中愧疚,但他明白,赵移山压根就不是他的对手,训练场上无意的事,倒也坦然。没过几天,有人在操场上看到赵移山没日没夜地锻炼劈杀,有人提醒他,让他注意点儿,没准赵移山要报仇。成管根本不管,要报仇尽管来。可是最后大家只是看到赵移山练习,并没有见他来寻事,这才放下心来。让成虎没有想到的是,赵移山不但没有找他来报仇,相反还救了他一命。没多久是投弹练习,成虎用力过猛,本来是想将炸弹猛力甩往前方,没想到扬臂的时候滑落到了身后。正当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赵移山箭步上前,一把将他扑倒在地,救了他一命。当时,沙土呈泼墨状散开,溅了两人一身,同时也掩饰住了成虎满脸的恐慌。从此以后,成虎除了对赵移山的感谢,还有深深的佩服。

这么说吧,不管从哪方面说,成虎是打心眼里想拉赵移山一起干的。可是赵移山的回答让他非常不满意,都说英雄有胆,他搞不明白,为啥赵移山这么没胆,革命不就是流血牺牲吗,怕啥!这么一想,成虎非常沮丧,倒不是因为没完成任务,而是因为赵移山在他心里的形象一落千丈。此时已经立秋,街上的黄包车把铃铛按得嘀嘀乱响,街角斑驳的墙壁上贴着的大字报被一阵秋风刮起,无声地落在了地上,供行人的脚步践踏。成虎心里不痛快,耷拉着脑袋回去复命,按照他的想法,赵移山既然保持中立的态度,就别强求了,少了他革命照样。但是袁发之没有急着表态,他叹了一口气说:“看样子他还是在观望啊!”

成虎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他甚至为自己没能把老同学拉入革命的阵营来,感到有点儿羞愧,只得用手掌在膝盖上重重拍了一掌,算是发泄。他实在是没想到赵移山会这么答复他,就他所预想到的,要么是干,要么是不干,怎么还出现了个中立?赵移山这么一说,让他朴素的人生观念有点儿动摇,他觉得从陆军小学堂出来以后,两人之间的感情生疏了不少。

成虎的泄气,袁发之也能理解,自认为能成的事,却碰了个钉子,任谁都感觉是兜头一盆凉水。袁发之看了看成虎的状态,安慰道:“先别泄气,我们还有机会争取!”

成虎满脸焦急:“没时间了!”

情况确实如此,按照孙武的意思,司令部是个硬骨头,第八镇的中枢。如果起义,兵士们将从中和门直捣大都司巷,首先就得把这儿啃下来。袁发之的压力也很大,他静默下来,良久,起了身:“我得再去会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