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袁发之的主意并不是太复杂。经过考虑,对于赵移山,他决定弃之不用了。改变固执的人很简单,改变有想法的人却很难。很显然,赵移山是属于后者。袁发之经过衡量,在赵移山身上已经花了不少的心思,如果再刻意下去,他只会看到革命党更多的弊病,进而引起反感,这个人可以是朋友,但不会是盟友。
可以放弃赵移山这个人,但是前期所做的事情,袁发之不准备放弃。除了没有退路,他也没有了时间。根据标里代表的消息,蒋翊武等人经过商议,已经把起义的时间初步定在了十月六号中秋节那天,留给他的时间已不足半月,他得加紧步伐。
袁发之把成虎叫来密议,他想到的办法是放弃赵移山,舍卒保帅,把成虎推出去顶替。而想要把成虎推出去,他们谋划的事就不能停。成虎吃惊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去举报革命党?”
袁发之慎重地点了点头。按照他的计划,先让成虎立上一功,取得信任,然后再找吴才兴通融,把成虎安排进军机处。毕竟吴才兴见过成虎,已经有了初步印象,最主要的是此人贪得无厌,用以财物,再加上立功表现,必能成行。袁发之已探听到了风声,赵移山回到军机处以后,日子并不好过,吴才兴几乎将他闲置了起来。吴才兴排挤赵移山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大家纷纷都在传言会由谁来接替赵移山。而吴才兴正好需要一人看住赵移山,此等时机,正是天时地利人和之时,袁发之决定牢牢握住。
成虎听完袁发之的想法,心里不免感到遗憾。这份遗憾是给赵移山的,连他也没有想到,会由他来接手完成这件事。但心里的情绪立马还是被他驱赶走,他在腿上用力击了一掌说:“好的,我来干!”
袁发之双手撑在桌上,轻轻点了点头,说:“那我们就按计划行事!”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袁发之事先安排了三个人在一个小客栈里商讨革命事宜,再由他带着成虎向军机处举报。吴才兴大为紧张,当即带着兵士赶往客栈。跟在身后的袁发之和成虎对了一下眼,发现吴才兴带领的队伍里并不见赵移山的身影,两人都明白了他的处境。当吴才兴冲进客栈时,三个革命党早已无力反抗,立马束手就擒。
吴才兴用两只手指从混乱的桌上夹起了一张地图,看了看,甩手扔在了地上。他面色一沉,喝令将人带走。又在成虎的肩上用力拍了拍,说你立了大功,打煞了革命党的风头,定要好好奖励。成虎看了一眼身旁的袁发之,和他交换了一眼神,袁发之轻轻点了下头。成虎赶忙说我不需要什么奖励,只要能得到长官的首肯就行。吴才兴很用心地看了看成虎,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听到去抓革命党的消息时,吴才兴已经带着人走了。坐在空空荡荡的办公室,赵移山并没有多想,更没有把这件事和袁发之他们联系起来。不管对于哪方面,他均有些失望,这份失望导致他心如止水。在别人看来,他受到了冷落,而对于赵移山来说,这正是他所需要的。因为不再有期许,就不再有失望。赵移山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头,既不对自己在新军里头的处境不满,也不参与革命党的事情,有些避世的无力之感,直到吴才兴把成虎带到了他的跟前。
吴才兴带着成虎进来,嘴角浮着一丝笑意,说:“移山,来,我来介绍一下……成虎,这次抓革命党立了大功,你们上次见过,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
赵移山略微愣了一下,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成虎。这样一种局面,让他有些尴尬,也有些不知所措,把抓革命党的事一联系,赵移山已经略微理清了一个思路,他隐隐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革命党还是把那件事接着做了,赵移山的心里突然就痛了一下,难以言说,不管他参与不参与,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他的心里充满无奈和惆怅。这么说来,吴才兴是想把成虎派过来监视他。赵移山感觉到了有些讽刺的意味,他很快镇定下来,拱着手说:“幸会幸会,以后还请成虎兄弟多多指点。”
来之前,成虎已经得到了吴才兴的指示,惟恐慌赵移山有变,要好好地看着他。成虎心中如鼓,却连连称是。他回避着赵移山的目光,说:“指点可不敢当,大家都在吴长官手下做事,我又是新来的,真正指点的人少不了吴长官呐!”
吴才兴哈哈大笑。
而赵移山和成虎两人的目光如暗流在涌动。
吴才兴笑声停了下来,说:“这样,移山……你最近很辛苦,把手上的工作适当放放,多让成虎去做,他刚来不久,需要更多的锻炼和熟悉。”
走到这一步,赵移山已经心凉如水了。面对这种处境,他已无力再多说什么,只是用力地看了看成虎,说:“请正军械官放心,我一定尽力相助,让成虎兄弟早日上手。”
成虎一脸悻悻的表情。他知道,以赵移山的聪明才智,已经猜到了这里面是怎么回事。他既然敢来,一点儿都不担心赵移山会说破。相反,更让他担心的是,在这种没说破的情况下,赵移山显然什么都已经知道了,却还说要帮他,这更让他担心。他倒是希望赵移山什么也不要管,真的就彻底不再和革命党沾边,那样会更让他安心。可是他隐隐感觉到,赵移山不会那么做。
其实,赵移山也在思索,成虎处心积虑调到军机处里是要干什么?革命党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和心思,应该是有备而来,但他仔细琢磨一番,暂时还摸不清头绪。等吴才兴走后,赵移山和成虎坐在了一起。赵移山整理着桌上的材料,没有说话,他其实是在等着成虎开口,毕竟现在不管他说什么,都显得过于苍白。终于,成虎开了腔,他说:“我们已经没办法了!”他知道赵移山不同意他们这么做,可是赵移山既然不做,这件事只好由他出面。他这么说,有解释的成分在里面,还是希望得到赵移山的理解。但他不知道的是,在赵移山看来,计谋和不择手段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赵移山心中的革命不是这样的,他已经深深地失望了,他惨烈地笑了笑,说:“所以什么东西都挡不住你们。”
成虎坚定地说:“当然,革命的步伐是任何人都阻挡不了的!”
听见成虎这么说,赵移山的心里不免满是悲凉和寒意。他把目光定在了成虎脸上,说:“成虎,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成虎轻轻地把目光挪开,换了个侧身说:“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你要想知道,就再考虑考虑!”
赵移山明白,成虎这么说,一方面是还没有放弃他,想把他拉入革命的阵营。另一层意思,就是婉拒了。可是他的心已经再也不起波澜,他诚恳地望着成虎,说:“好自为之吧。”
出了司令部的大门,赵移山漫无目的地走着。天上的云层像条纱巾,一会儿把太阳蒙住,一会儿又再抖开,舒舒展展的,变幻无常。有看不见的风吹过,赵移山缩了缩身子,到了一个街口,他撇进了一个小酒馆坐下,点了两个小菜,开始自酌自饮。赵移山在思索整件事情的起起伏伏,思索给他带来的结果是,胸中的期望已降至冰点,而胸中的火焰又在熊熊燃烧。自然,那是一种煎熬,火与冰焦着,心里有多冷,冲撞就有多热。从内心里来说,他迫切希望革命,但又不是这种革命。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面对时势,他什么也改变不了。想参与又参与不进去,赵移山心里的痛楚和迷茫可想而知。
喝了一会儿酒,赵移山已有了醉意,他透过迷蒙的眼神看到成虎就坐在不远处,也是一个人在自酌自饮。赵移山的嘴角已有了淡然的笑容,他心里很清楚,知道成虎现在是在干什么。两兄弟就隔着几张桌子,不远不近地独自喝着酒,时不时瞟上对方一眼。有时,他们的眼神会撞在一处,就会不自觉地抬起手上的酒杯,示意一下。
喝得差不多了,赵移山叫伙计过来结账。伙计却指着成虎说,那位客官已经给经过了。赵移山挥了一下手表示感谢,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他身后的不远处,也同样跟着跌跌撞撞的成虎。两人一前一后,把笔直的路走得弯弯曲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