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瓢泼大雨将城市的地面洗涮了一遍又一遍,灰蒙蒙的天空愁云惨淡,远处的高楼亮起了灯光,烟雾中氤氲缭绕,彷佛一座海市蜃楼。
车轮辘辘,溅起的水花打在路边花坛上,积水的坑里映出车轮的影子,还有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女子正在蹙眉同驾驶座上的人说话。
“姐夫,你真确定吗?”
“确定啊。”正在开车的微胖男人看着前方的道路,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左右摇摆,时不时将视线割裂成两块。“你妈都打电话过来好几次了,你都二十八了,再不结婚不是要急死你妈?姑姑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都托到我这里来了,我还能不给你办好?”
“我还不想结婚。”卢微微“啧”了一声:“钱我自己赚,活我自己干,要男人干嘛?”
“干嘛?”陆浩一脸的孺子不可教的表情,道:“你还打算一辈子单身了?你倒是可以,你妈呢?你就准备让她的人生不完整了么?”
卢微微想到自己的妈妈,也不免一阵心酸,卢妈算是命苦的,好不容易女儿长大了,年至二十八两个男朋友都没有。
“我见见吧。”卢微微叹了口气:“姐夫你别坑我,不然……”她指了指陆浩,车子停在一家咖啡厅门口,卢微微下了车,接上那半句话:“不然我就告诉我姐,你就等着回家跪着唱征服!”
说罢进了咖啡厅,陆浩也不下车,他还有事,直接开车就走了。
走前对着卢微微那一条和她堂姐全然不同的背影笑道:“我又不会坑你,我也不能坑姑姑啊,你说是吧?”
卢微微没听见,此刻她已经踏进了咖啡厅,服务生迎上来问道:“小姐,请问几位。”
陆浩把她带到这里是来相亲的,他说对方的条件很好,卢微微一定看得上。对此卢微微嗤之以鼻,她要是个因条件挑人的人,也不会单身到了二十八差点成为黄金剩斗士了。
“三号包厢谢谢。”她拎着黑色公文包跟着服务员笔直地走过长廊,推门而入,空调的风掀起了米白色窗帘下垂坠的流苏,透明玻璃映出了打在窗上的雨花的影子。
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白色整洁的衬衫,黑色的西装裤,侧脸的轮廓深刻分明,高而挺拔的鼻梁中央加着一副黑框眼镜,他沉稳而优雅地端着咖啡轻抿一口,听到服务生的开门声挑眉微抬起头。
眼神触及的一刹那,卢微微秀气的眉头突然跳动了一下,眼中是诧异和惊讶,微微震动的脸突然间又恢复了平静,沉了一口气,笑着点了点头:“不好意思,我可能走错了。”服务生不知所措的正要给里面的先生道歉,卢微微已经“砰”的一下关了门,“咻”地蹿出了咖啡厅。
三号包厢里,陈昱放下咖啡杯,回头看了一眼关上的门——卢微微。
他曾是见过卢微微的,在她上班的地方,同翰大酒店。没想到第二次见面竟然是在这里。
“姐夫,你确定是三号包厢没有错?”卢微微语音上扬,叉腰站在咖啡厅门口看着雨点啪嗒啪嗒地落下。
得到姐夫说没错的那一刻,她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冲过去抓住姐夫的衣领晃一晃,再晃一晃,然后丢到雨里淋上两天两夜,问问他是不是雨滴从高空落下会把人砸成脑震荡。
“那个人是陈昱?HYC龙鼎华盛的总工程师?”怪不得姐夫说对方条件好,卢微微不得不承认此人无论是外型、工作、家庭背景还是口碑都不错,可是……她用指腹揉了揉太阳穴,略带疲惫:“姐夫,我能不见么,我要回家!”
陆浩倒是没想到卢微微是认识陈昱的,反问道:“我说微微啊,你认识陈昱?”
“不认识。”
“那你一面就认出他?”
“不认识不等于没见过。”卢微微所在的同翰大酒店算是本市内最高端的酒店之一,人来人往的多了,见过的各路人也不少。上至政经界下至平民,或一线明星或顶尖商人,何况本市内名声较大的一些人物?
这陈昱也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不过自打去年HYC集团旗下的龙鼎华盛工程顺利完工,陈昱也就在本市的房地产界展露了头角。
“没记错的话,他有个珠宝设计师前女友。”卢微微说道。
身边环肥燕瘦的美人一定不会少,陈昱怎么也会落到相亲这个地步?卢微微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抱着跟谁相亲都是相亲的心态,加之陆浩的推波助澜,她还是决定进去见一见。都在一个市,既然之前见过现在又见到了,说不定以后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卢微微不是个羞涩内向的人,关掉手机,抬头挺胸收腹,淡定地推开了三号包厢的门。
门再一次打开的时候,陈昱看见第二次走进来的卢微微,合上杂志,推了推镜框。推眼镜的手指修长,她向来认为,带着黑色镜框的男人最有成熟魅力。
“卢微微。”她伸手,不像是相亲,倒像是一场商务会谈,“同翰的行政经理。”
陈昱靠着沙发突然直起背,象征性地伸手握了一下:“我们见过。”
“是见过。”
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陈昱突然轻笑了一声,不同于他带着黑框眼镜的沉稳,却是有点儿挑衅的:“不高兴的时候自己喝一瓶酒,别选度数太高的,不然假装发酒疯的时候自己也是晕的。”他说话时看着卢微微,似乎还记得,两年前在同翰大酒店,有个人离他而去,他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默默地喝酒时,卢微微经过那个位置,看似好心却有点儿嘲讽的话语。
那天她休息,只是回来拿东西,碰巧便看见了。
“后来呢?”卢微微伸回手,扬嘴笑道:“是假装发了一场酒疯,还是醉到连发酒疯的力气都没了?”
“都不是。”陈昱并没有看卢微微,靠着沙发慵懒地望着浮动的窗帘:“一个喝了酒的疯子能干什么?”她看到他眼里的鄙夷,是在鄙视当时的他自己。她想,一个能为情所困的人是不会干出什么大事的,陈昱显然不属那一类人。
“你的前女友都不能给你带来三天的后遗症。”卢微微摊手:“真不知道是你太无情还是你女友太失败。”
陈昱回头对她笑了笑,他显然并不排斥她,就像她当初说了一句话,他就突然意识到,无论假装还是真的发酒疯,那都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他很忙,忙到根本没时间多愁善感,当时是龙鼎华盛的收尾期,他实在抽不出诸多经历去假装挽留,或者假装发酒疯。
“也许都。”他并不想说太多从前的事情,只是觉得,这次徐泽宇死活让他过来相亲的对象实在是很有意思。
“如果你是个当断则断当机立断的人,我想我会很欣赏你。”卢微微没打算在这里浪费太多的时间,“当然,你工作上的成就也很让人欣赏,不过你知道,做我们这一行的,大多数的夸奖都是违心的。”而后指了指自己:“我也是。”
带着调侃的笑意,他想卢微微是绝不会欣赏他的。
他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如果是普通社交场合相识的话,他想他能跟她多说几句。不过显然,谁都没有这个心思。
“对不起,我得先走了。”卢微微拎包起身,微笑,“你可以当作这是一个意外,我不会告诉别人我见过你,在某种场合。”她想,陈昱这种业界内的新贵是绝不希望被别人知道他在相亲的,她也不想。“虽然我还是有点好奇,不过直觉让我闭嘴。再见。”
卢微微正准备离开,陈昱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十指交叉面向窗户,在她的手握上门柄的时候对着空气不甚在意道:“相个亲而已。”从容得似乎只是吃个饭喝个茶,她脑中停留的却还是两年前那个借酒消愁未遂的他。
她停下脚步,既然陈昱都不在意,她也无须装作自己有多善解人意。抱臂靠着门边的墙,两道秀气的眉毛蹙了蹙:“那么,我是否可以问一句,你怎么会沦落到……咳咳。”
“沦落到相亲的地步?”陈昱一直很沉静地坐着,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表情,从卢微微的角度,正好看见脸廓棱角在灯光下的流畅。“你不也是。”卢微微虽没有陈昱那样的名气,可同翰也是本市龙头集团之一,同翰旗下酒店的经理收益自然在水平线以上,卢微微长得干净利落,以陈昱男人的眼光,不至于相亲。
他亦发现,卢微微在来之前并不知道相亲对象是他,否则初进门看见他她也不会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我是个例外。”卢微微笑答:“除非,你和我一样有个意外的原因。”
“比如?”
“比如为情所伤从此看破红尘却又无奈世俗的压力被逼过来相亲。”这么一说卢微微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正中了靶心,陈昱两年前分手之后就一直专注于龙鼎华盛的工程再没谈恋爱,不会真的是为情所伤了吧?如此一想顿觉眼前之人风华和荣耀背后满满的苦楚,忍不住想要为他鞠一把同情的泪水。
陈昱看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职业习惯致使脸部表情也没有太大的变化,用指甲轻轻敲了几下玻璃茶几:“如果这就是你来相亲的原因,我是不是应该假装很同情你?”
卢微微走过去重新坐了下来一本正经道:“你不用装,一来,被说穿的人总碍于脸面不愿意承认;二来,假装同情是个技术活,没装好看起来可能会像抽风。”
陈昱依旧是他原来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浅酌咖啡淡淡道:“比如?”
“张口困难、蹙眉、口角下缩、咧嘴苦笑、微带泪光。”卢微微镇定回答。
陈昱放下杯子,蓦然抬头,透过镜片眼眸深幽似玄天夜幕,深沉地让人无法把持,说话时却又带着一点反差的轻佻:“那不是抽风,是破伤风。”
卢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