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昱刚坐下,摄片室外的座椅带着金属的寒意,透过衣裤传入温热的肌理,他本是将那打算先放下了,却不料卢微微这一问让他焦躁了起来。
他知自己向来冷静沉稳,只是这话说出来似乎太轻浮太不负责任,便只回答:“你先进去。”
他是个强势的人,说话时总带着一股高冷的味道,卢微微转身靠墙走了进去,没有当做一回事。
片子出来的时候她拿起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嘟囔道:“我就说没事吧,要是骨折了早就痛不欲生了,我还能好好地吃饭就说明我还活着!”
“你要是死了我就不是带你来医院而且跑去殡仪馆了。”陈昱松了一口气,双手垂在裤脚便走得漫不经心。
“会不会说话呢?”卢微微不满地抱怨:“我命硬,哪有这么容易死的?再说了,不就撞一下,别把我丢到水里就行了。”
怕水?陈昱蓦地低头问道:“你不是海岛人么?”
卢微微用食指慢条斯理地卷着头发,微偏头,目光正好对上他的眼神,一刹那陈昱发现自己多说了一句话,他竟知道她是海岛人。
“饭桶也会撑死,胖子也会冻死,海岛人也会淹死。”卢微微回答:“你还是个建筑工程师呢,你就不怕板砖吗?”说罢眼神一瞟而过,带着一点张扬的小得意。
“歪理。”陈昱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卢微微有时候讲话挺有意思。
“我以前很喜欢玩水。”只是一瞬间他又嗅到了一股类似悲伤的忧愁,他听她说:“山和水比起来,我更喜欢水,深邃的海洋,澄澈的小溪,涓涓的河流,山间潺潺,明媚忧伤。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不喜欢了,我觉得它真可怕,能吞噬一切,杀人于无形。咱们那里上学的时候都要学游泳,游泳就像跑步,学会了不会忘掉。我以为那样会很安全,至少少了一种自杀的方式,后来才知道,那就是个骗局,哪管你会不会游泳。”
他摸到了故事的气息,卢微微一直在往前走,三分落寞三分寂寥,他听到了这不完整的感叹里的中心词,那就是死亡。
他想他是对的,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而她的故事里是爱情友情或是亲情,他猜不透。
总有一个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人突然抛下了她,否则一个姑娘走过她风华正茂的年纪,怎会独独少了一份爱情。
陈昱故意落下几步,跟在了她的身后。
下电梯穿过医院的长廊走到骨科,医生看了片子之后表示没有大碍,只是给她开了些消肿了药膏,嘱咐她少走路。陈昱去拿了药,随即带卢微微回家。
上车的时候陈昱许久没发动车子,在停车场做了几分钟,问道:“卢微微,能问你个问题?”
“问吧。”
“你结婚是为了什么?”
她听他如此坦然地问出这个问题,心中蓦然一怔:“为了……”
“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
卢微微思考了一分钟,郑重地回答:“为了我妈妈。”
陈昱踩了油门将车开出医院:“我知道了。”
这问题问得她有点儿莫名其妙,倘若有人此刻心灵鸡汤般地告诉她,结婚是为了自己,不要因为任何人而委屈了自己,那是一辈子的事云云,她大抵会说一句,心灵鸡汤喝多了会得心灵鸡皮疙瘩,弄不好还得感染心灵禽流感。那不过是嘴上逞强,道理她都懂,可为什么非结婚不可?
她靠着车窗一言不发地看着车外不断后退的风景,陈昱择了靠近江边的路行驶,江水在阳光下蒸发,卢微微始终盯着江面,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江水很美,若是到了晚上点起了桥上的灯,一眼望去是姹紫嫣红,将一个城市的繁华览尽无疑。江景是美的,可不是所有人都偏爱同一种美。
她不知道陈昱为什么突然开了这条路,或者是因为,这里离龙鼎华盛很近?
江边的巴洛克风格建筑在江水的影子中折叠成一层一层,又被偶尔经过的小朋友手中的石子砸成涟漪和光晕,她不知道车子是什么时候停的,停在龙鼎华盛的正大门处,另一侧就是江。
她前后张望了一下,疑惑:“停在这里干嘛?”
“等人。”陈昱回答。
卢微微没再多问,本就是上班时间,陈昱应该没这么空闲。
不多时从里面出来一个身着休闲衣的男人,看见陈昱的车边加快了速度。他走路时不似陈昱那般每一步都一样的间距,看得出是一个随意又阳光的人。
本是要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一见里面坐着个姑娘,立刻伸手表示歉意,又满脸笑容神采奕奕地开了后座的车门。
“我想你今天怎么偷懒,原来是在约会。这不是卢微微吗?你好,我是徐泽宇,你可以叫我泽宇。”
他一上来就说个不停,陈昱挑了挑眉随手拿起一瓶水往车后扔了过去:“可以闭嘴了!”
徐泽宇拧开盖子喝了口水,侧脸脸颊上有细微的汗珠,随手抹了一下脸,又开启了说话模式:“今天好像耶利亚……”蓦地闭了嘴,瞟了一眼卢微微。
似有戒备,卢微微一笑了之。
“说吧。”陈昱再一次开动了车子。
徐泽宇还在好奇为何这业内不算秘密的秘密可以说给一个擦边行业的陌生女人听,不过陈昱既然让他说,他就不隐瞒了:“耶利亚的几个上层来了,还有个人,你可能……”
“郑静翎?”陈昱淡淡地说了一句,比徐泽宇还要从容。
倒是卢微微稍稍集中了注意力在他们的交谈上,听得陈昱补充道:“中午见过了,是她要定在龙鼎的?”
“是。”
卢微微从后视镜里看见徐泽宇不定时的将目光瞟到自己身上,好在在揶揄着什么,便故作什么都没看到,依旧搁着手臂撑着头,摆着自己心不在焉的样子,面朝着车空调里吹来的凉风。
所以之前袁熙说耶利亚有个神秘人物要将发布会定在龙鼎,莫非指的是郑静翎?可那关自己什么事?卢微微抛过某些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闭上眼小憩。
徐泽宇则万分惊讶:“你见过静翎了?”思及陈昱可能是带着卢微微的时候见到了郑静翎,他不经有点毛骨悚然。
前几天给陈昱安排相亲的就是徐泽宇,他跟卢微微的姐夫陆浩有点儿交情,听说陆浩有个小姨子还正好是袁熙的闺蜜,于是毫不犹豫地着手安排了。
陈昱老说他做事不经过大脑过滤,可他倒是觉得,高兴就好了,要思前想后这么多做什么?还不如留着脑细胞想想怎么玩。
现在陈昱依旧带着卢微微,这让他闻到了一丝与众不同的味道,可对于郑静翎,那样一个脱俗出尘的女子,到底还是男人们的大众情人。
七年长跑分手,想来真是可惜。
“嗯,她爱去哪里开就哪里开,”陈昱冷声回答,“到时候让人安排一下,就不用跟我说了,直接去跟缪总说。”
徐泽宇支吾地应了一声:“开车去龙单大道,我办点事。”
龙单大道离卢微微住得公寓有点远,从龙鼎到两边的距离相等,不过陈昱知道徐泽宇办事有时间限制,便问卢微微:“耽搁一点时间没事?”
“随意。”卢微微回答。
车子掉转了方向开往龙单大道,徐泽宇百无聊赖地仰坐在后车座,始终没有静下来,往前一趴问道:“叫你微微可以吗?”
“嗯?可以。”对于自来熟来说,无论眼前的人见过几次有没有关系,下一秒就可以成为朋友。
“你跟熙熙是朋友吧?”
“袁熙么?”卢微微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想她跟袁熙七八年的感情,都没有徐泽宇叫得这么亲切。
“是啊,不是你们同翰公关部的部花么?”
卢微微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她觉得离了学校就不会有班花室花校花这么幼稚的称呼,没想到袁熙还在同翰混成了个部花。都能在公关部混成部花了,放眼整个同翰集团,想必也可以带上团花的高帽。
“部花,咳咳。”卢微微故作深沉道:“她在学校就是校花,在寝室就是室花,在部门叫部花,上洗手间是不是可以叫厕花?”
徐泽宇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等呛到鼻子里的水慢慢回流之后,才忍着酸酸的鼻子说道:“你真的跟她是朋友吗?”
“如假包换,我是她忠实的粉丝。”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黑粉了,果然是一粉抵十黑。”徐泽宇仰车顶长叹。
没有被毒舌过的朋友都不是真朋友,她和袁熙之前互相嫌弃又互相仰慕的感情是别人体会不到的。
开车的陈昱猛地咳了几声,补充道:“按照你的歪理,她上飞机不就成天花了?”
卢微微侧过脸对着窗外笑的时候,徐泽宇讶异地叹了一声:“阿昱你都会开玩笑了?”
陈昱霎时正襟危坐,一丝不苟地开始开车。
到了龙单大道徐泽宇迅速地下了车,陈昱便开始倒车。他车技很好,掉头时离花坛不过十公分左右的距离,轻松地掉转到了出口处。
刚要踩上油门离开,迎面一辆宝蓝色的轿车疾驰而来,两车相对,狭小的道路上不期而遇。
陈昱连忙急刹车,只听见车胎和地面摩擦的声音,两道,对方也匆忙刹了车。
狭窄路道开快车,陈昱蹙眉,对方司机下了车怒气冲冲地骂了一句,卢微微和陈昱在车里只能看到他火冒三丈的表情,没有听完全他的骂词。
陈昱是要开出去的,按理说要怒骂的也是他。
他打开车门平静地下了车,觉得事态有点不对,卢微微也立刻跟下了车。
“开车没长眼啊!”那司机撩起袖子,颇有在气势上压倒对方的冲劲,看见陈昱下了车,他回头看了一眼车里的人,继续骂骂咧咧上了。
车一对峙,一个开不出去,一个开不进来。
那车后座的人开了门,先下来的是一只白色高跟鞋,紧跟着白色长裙,那姑娘黑色及腰的长发,看见陈昱时不免一怔。
“好巧,遇上两回了。”郑静翎淡淡道:“老范,倒车,让他们先过去。”
原本卢微微对郑静翎的印象还不错,却在此刻降了下去。
她的司机在这里开快车,责任在她,连句道歉都没有。
那白色俪影如同烈焰下被树荫遮挡的百合花,远看秀丽清幽,只是那一股高高在上的俯视让卢微微很不舒服。
陈昱显然没有要计较的意思,那司机见是郑静翎的熟人也就不骂了,只是上车前还瞪了陈昱一眼。
陈昱的车驶过郑静翎坐着的那辆车是,车里的郑静翎一动不动地坐着看副驾驶位上的卢微微,卢微微的眼神再一次和她相遇的时候,她看见那仙女般的人扬起一抹讥嘲的笑意,却还带着不甘。
穿白色长裙的不一定是仙女,还有可能是贞子。如果不是陈昱在,她想她会狠狠地甩一句话给对方,可总得给她的前男友一个面子,卢微微硬生生地把话压了下来。
耶利亚来开珠宝发布会既然可以让郑静翎定场合,说明她在耶利亚的身份不低,同翰作为本市龙头企业之一总会受邀,她没必要和对方起什么冲突。
陈昱看她沉默不语,直径开了车带她回家。这一耗耗到下午三四点,只是温度一直居高不下。
他送她上楼,临走还嘱咐了她小心着走路。
卢微微是心存感激的,至少也要谢他请假带她去医院。
袁熙回家的时候卢微微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书,刚一进门便甩了包冲过来带着狗仔般的八卦精神不叠地问道:“微微你下午一直跟陈昱在一起?还见到了陈昱的前女友?快跟我说说有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卢微微用余光鄙视了她片刻:“徐泽宇告诉你的?”
陈昱显然不会和袁熙说八卦,那也就只有徐泽宇了,袁熙激动地点点头:“你要知道陈昱那前女友可是宅男女神别人的白月光呢!”
“那又怎么样?你还是我的蚊子血呢!”
“喂,我难道不是你的朱砂痣吗?”袁熙嗔怒。
“甭管是蚊子血还是朱砂痣,那得看放在谁的心里。”卢微微翻着书波澜不惊:“纵有千百人待她是白月光,总有人视她如盐巴,连白米饭都算不上。”
“你说的总有人是陈昱?”
“不知道,但是对我来说就是这样。”卢微微合上书慢条斯理道:“以我女人的直觉,陈昱不是个藕断丝连的人,他跟郑静翎断地挺彻底。”
“哟,这都开始给他说好话了?”袁熙反笑道:“那你看,我的建议成么?”
卢微微沉思片刻,总觉得不太妥:“虽然我现在是不介意啦,但是骗妈妈这种事情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一来不想让她难过,二来自己心难安,做人难,做个不想结婚的女人更难。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
“有。”袁熙郑重回答:“那就谈一场你情我愿的恋爱,喜欢什么类型的我帮你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