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要死了吗,人类?”
左靥这样说着,墨色的眼底是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悲哀。
没错,一直都是这样的。
无论是谁,无论是人类,还是妖魔,想要保护她的,都会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她并非代表着不祥,因为她就是噩运的本身。
她拒绝了所有人的靠近,就连她唯一的朋友也只能小心翼翼地保持一定的距离,就是不愿再看到有谁再为了她、或是因为她而死去。
但是,果然还是不行吗?
她终究还是……还是……
裴夏怔怔地望着自己怀中的幼猫,一股无法抑制的不可置信和激动开始涌了上来。
——这是在关心他吗?
心脏在狂跳,人类少年的脸上却有些微微的发红,羞赧道:“不、不是的……”
听到自己有些结巴的声音,人类少年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裴夏那清朗的声音温和道:“您不必担心,我没有事。”
对上左靥投来的疑虑的眼神,裴夏笑了笑,想要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一个对左靥来说绝不陌生声音,却在这个时候非常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啧,原来你们是躲在这里?”
突然响起来的声音带着三分懒散,三分冷淡,还有三分压抑的不耐,态度十分恶劣而可恶。但不可否认的是,来人的声音,的确是相当好听。
可就是这样的声音,却让左靥瞬间僵在了裴夏的怀中。
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巨力,左靥奋力挣出了裴夏的怀抱落在地面,幼小的身子挡在了裴夏的身前,墨色的猫瞳深埋着警惕,仰头注视着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男人。
一袭华贵的紫衣,黑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脑后,随着夜风在空中微微飞扬。来人微挑着下巴,眯眼看人的那种“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瞧起来甚是可恶,但却不知为何就是让人生不起气来。
这样独特——或者说欠揍嚣张——的人,就算不看脸,只听声音,左靥也能够认出这个家伙究竟是谁!
暗自警惕着,左靥一边磨着牙,一边呲牙,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大叔啊!”
额上青筋一跳,转瞬又沉了下去,姜诀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在瞥到地上的黑色幼猫时,突然染上了几分兴致,以一种让左靥无比牙痒痒的姿态挑眉,意味深长地说:“原来是你啊!”
什么叫做“原来是你啊”?
不是早就知道是她才会来的吗?!现在摆出这个姿态来是什么意思?!是在嘲笑她吗?!绝对是在嘲笑她吧!!!
左靥炸毛了。
不爽磨牙,左靥强自按耐住扑上去咬几口的冲动,“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大叔?!”
“做什么?”姜诀笑眯眯道,“要知道,今天可是十九日的晚上,这一天晚上你那种就像是黑暗中的灯泡一样耀眼讨人厌的妖气竟然不见了——我可是快担心死了呀!”
黑色的幼猫甩了甩尾巴,猫脸虽然扯不出冷笑的弧度,但语气中的质疑与不屑却是一览无遗:“担心?你?!”
姜诀挑眉走近,在看到地上的黑色幼猫反射地后退一步之后,无所谓地停下了脚步,懒洋洋地笑道:“当然担心啊!毕竟左少女你现在死了的话,我是会很苦恼的。”
听到这样似乎完全置身事外的冷酷至极的话语,左靥反而稍稍放松了些。
——虽然姜诀这个人很有问题,但左靥却知道,他从来不屑撒谎。
既然姜诀说过她现在不能死,那么至少她现在不必担心会被那个心思捉摸不定的男人在关键时刻捅上一刀。
毕竟她可不是没被那个男人捅过刀!
冷嗤一声,左靥不想在这个家伙面前有丝毫的示弱,毫不客气地呛了回去:“你在说笑吗?大叔!我怎么可能会死?!”
“是吗。”姜诀懒洋洋地说着,没有丝毫在意的模样,而这样显然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左靥越发气闷。
“不过……”仰头看了看天色,姜诀对上左靥墨色的猫瞳,笑容里不禁带上了三分恶劣,“说起来,你今天没有什么想要问我吗?”
左靥越发警惕,冷道:“我没有什么要问的!”
姜诀轻笑一声,如美酒般醇厚的声线刻意压低,充满了诱惑力的声音道:“真的吗?我今天可是难得的心情好啊,左少女,你真的不想要问什么吗?就像是——你看到的记忆碎片……”
左靥眼神一厉,“你怎么知道!”
“为什么我不知道?”姜诀反问了回去,笑容中的兴味与恶意越发明显,“只要我想,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
眼神沉了沉,左靥心中犹豫起来。无论是左靥记忆碎片中看到的地址,还是薛瑶瑶出现在深夜的树林中的缘由,又或者是那些突然退去的鬼傀儡。这三件事无一不让左靥感到不安。
究竟该不该向姜诀这个心思难懂的男人求助?
左靥只思考了一秒。
“那个在永常高中布下大阵偷取人类生命力的鬼魂,跟我看到的记忆碎片的主人有什么关系?!”
姜诀笑了起来,“这就是第一个问题吗?”
左靥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们是同一个人,但却又不是同一个人。”姜诀眼中闪烁着恶劣的光泽,“你只剩下两个问题了,左少女!”
听到这样的话,左靥不忿炸毛,呲牙道:“你在耍我吗?!”
低笑一声,姜诀偏了偏头,“哦?这是第二个问题吗?!”
左靥怒目而视,正想要开口呛回去,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尾巴卷了卷,不甘不愿地妥协道:“不是!”
听到这样意料之外的答案,姜诀这才露出些讶然的模样,就像从未见过左靥一般,上下打量了起来。
努力让自己忽视姜诀那充满了探究的目光,左靥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不爽道:“有什么好看的?!”
“原来,这两天,你也是学会了点东西的。”姜诀的语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冷淡了下来。
暗自磨牙,左靥忍了,“第二个问题——瑶……那个人类会不会有事?!”
姜诀平淡道:“不会。”
听着这样简短的回答,左靥奇怪地瞧了姜诀一眼。
——心情又不好了?为什么?
算了,反正跟她没有关系。
终于放下一半的心来,左靥迟疑了一下,竟是回头看了看裴夏,“第三个问题——”
一不小心对上裴夏迷茫的视线,左靥猛地扭过头,在心里扭捏了好一阵子,才低声嘟囔道:“第三个问题,那个人类,会活到什么时候?!”
姜诀终于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这就是让那个无论在什么时候——就算是被他划破了喉咙,打碎了胸骨,手里还握着她的心脏的时候,也依然敢向他怒目而视的小野猫收敛了自己脾气的原因吗?
姜诀微微低下眼睑,掩住眸底的一片冷光。
又或者——他早就该意识到的。
这只野猫,终究还是那个男人的女儿。
“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像她呢?”
轻嘲着,姜诀用着左靥绝对听不到的声音说着。
沉默良久,姜诀终于抬眼望去。
昏暗的树影中,姜诀却能清晰地将左靥眼中不懂得掩藏的不安还有那个人类眼中的恍然喜悦尽收眼底。
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姜诀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件事,我大概是没有办法回答你了,左少女。”想了想,姜诀非常没有诚意地加上一句,“啧,真是不好意思啊!”
笑着看着地上那只快要炸起毛来的黑色幼猫,姜诀道:“而且,比起这个,你或者需要更担心另一个问题?”
“比如说,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比如说……现在的时间。”
姜诀漫不经心的笑容染上了几分讥诮,向着左靥伸出手,掌心燃起了紫色的火焰。
“你该回去了。”
不等左靥抗议,姜诀手一挥,掌中细小的火焰顿时化作一缕缕极细的丝线,将地面上那只黑色的幼猫缠绕起来。
只是一息的时间,快得裴夏甚至都反应不过来,那紫色的火焰丝线就连同那只黑色的幼猫一同消失在了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
但裴夏很快就没有时间来想这种事了。
向前迈出一步,姜诀的身形在原地隐没。与此同时,裴夏听到一个冷淡而漠然的声音说道:“而至于你……”
颈后一阵剧痛,裴夏眼前一黑,重重地跪了下去。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裴夏勉力扭头,眼中映入的,是姜诀那张没有丝毫表情的脸,和那双眼中居高临下的漠视。
——为什么……这样地熟悉……
慢慢闭上眼,裴夏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从这个身体中逐渐抽离。
而同时,那一个模糊的片段,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有黑暗但却奇异地清晰可见的夜晚,有树影摇曳如同狰狞巨兽的高木,还有那在风中飘荡,不知道是出自谁的口,也不知道该传入谁的耳的话语。
——“开始吧!”
“开始了。”
这是裴夏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所以他也无法看到那个站在他身旁,目光冷漠的姜诀。
紫色的炎刀在姜诀手中形成,姜诀反握着刀,轻轻伸直了手臂,燃烧着火焰的刀尖不偏不倚地对准了地面那个昏迷的人类少年的头。
姜诀冷淡地瞥了最后一眼,然后——
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