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不明白的事,就去找那位姓姜的万年老妖怪,这是左靥在父亲死后磕磕碰碰花了三年才明白的事情。
但是遇到攸关生死的事绝不能去求助那个叫做姜诀的“结界师”,这却是左靥十一岁之后就明白的事。
姜诀会教导她,但他绝不会保护她。如果可以,她觉得他甚至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但姜诀一直在忌惮什么,或者说是一直在遵守着什么承诺,也正因为这样,左靥才一直活到了现在。虽然她总是被姜诀那个家伙用各种理由支使来支使去,但是至少她还活着,也拥有了让自己不至于随随便便就死在了不知道的地方的力量。
而这些都是因为姜诀。
左靥一直都明白。
左靥之所以会选择去询问姜诀,当然是不认为这件事会对她自己有什么利害关系。而且这件事牵扯最严重的,显然是人类,毕竟如果妖魔也发了疯的话,那么泸城现在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既然跟妖魔没有关系,又不知道因为什么而牵扯到了人类,那么出于当年的承诺,左靥当然是要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就算去找姜诀,带上一个人类——而且还是不知道她非人类身份的人类——显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出于一种连自己都不太明白的心理,左靥还是没有拒绝裴夏。
从欣悦酒店开始,穿过天水区向泸城南的红石区走去,一路上到处都是那些眼睛充血,面色紫涨的人。这些人虽然失去了理智,变得恐怖而可怕,但力气却明显变大,一拳打塌一面墙都没有问题,可是就算这样,左靥却能够感觉到这些人的生命力越来越微弱了——就像现在这样的表现是因为在透支着他们今后的生命一样。
这样的想法让左靥不由觉得毛骨悚然。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左靥抬头看了看天空。
从人类的角度看,虽然这一晚明月隐没,但在美丽的黑绸子上缀着的那一颗颗闪烁着迷人光芒的星星,却是再美丽不过的夜景。但从妖怪的角度来看,左靥却能够看到那些人类所无法见到的东西,正在泸城的上空汇聚着。
——鲜血、疯狂、悲伤、怨恨、惊惧、哀嚎……
从左靥进入欣悦酒店到离开这样一小段时间里,就积压了这样多负面的情绪……这显然不是十个百个,一千两千人能够做到的。虽然左靥并不信所有人的人都变成了这个样子,但现在依然保持理智的人,却绝对是相当稀少。在这样近乎全城人的疯狂之下,那些人又能够躲多久?这些疯狂了的人,他们的生命又能够支撑多久?
还有那些妖魔,为什么这一路上,她一个都没有见过呢?
就在她进入酒店的那一小段时间里,泸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左靥心中有隐隐的忧虑。
躲过那些人的视线,左靥和裴夏来到了红石区的汜水街。
在远远看到这条安静得不像话的街道时,左靥心中就不由得一沉。而在左靥没有遇到任何结界的阻碍,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那扇破烂的木门之后,不好的预感瞬间占据了左靥的心。
姜诀并不在汜水街。
或者说,整条汜水街都没有任何生命的存在——不管是人类,还是妖魔。
左靥当然不会担心姜诀的安危,或者说担心这一条街的妖魔的安危,她在意的是他们离开的缘由。
那些家伙都是纯正的妖魔,而纯正的妖魔有一项本领,那是左靥就算再强大的力量都比不上的——趋利避害的本能。
汜水街的妖魔走了,说明这件事危及到整个泸城,而他们没有能力阻止,也不想阻止,所以选择了离开。
连汜水街的妖魔都知道的东西,姜诀会不知道吗?
当然不。
可是他选择的是放任,甚至连给她解答都不愿意。
站在那扇破烂的木门前,站在那条寂静如同鬼蜮的街道上,左靥心中一点点凉了下去。
她……该怎么办?
像那些妖魔一样,选择离开吗?
可是……不行啊……
她答应过的……
她答应过父亲要替他保护人类的。
可是在这种时候,她却连这个城市发生过什么事都不知道……
秋夜的风吹过,将几片枯黄的树叶从远处卷来,落在左靥的脚旁,不一会儿又吹去了更远的地方。
左靥开始感到冷。
看着满脸茫然的左靥,裴夏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上前一步,裴夏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是仔细想想他却连她难过的缘由都不知道,甚至两人都只不过是今天才认识而已……
对于这样的情形,他又能够以什么立场去安慰她呢?
——再想一想,冷静一点,不可能没有办法的……
左靥紧抿着唇,抱着手。
——可是她甚至都不明白这个城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是纯正的妖魔,所以没有那种趋利避害的本能和预知危险的能力;她也不是纯正的除魔师,没有那种推演占卜的能力……不……等等……
除魔师……
左靥突然反应了过来,心中一喜。
是的,她的确不是正统的除魔师,可是金铃是啊!金铃不但出生于正统除魔世家,是金家这一代仅此于她哥哥金玿的除魔师,更何况她这段时间也留在泸城,她怎么就忘了呢!
懊恼地拍了拍额头,左靥还没来得及流露出一些喜色,眉心突然又皱了起来。
这是……什么声音?
汜水街的妖魔不是都走完了吗?
左靥兀自疑惑,站在左靥一旁的裴夏却是脸色一变,好像听到了什么,瞬间辨出声音的方向追了上去。
左靥一怔,紧跟上裴夏。
那奇怪的声音来自很远的地方,虽然左靥很奇怪裴夏为什么突然变了脸色,但左靥更奇怪裴夏到底是怎么听到这种声音的。
离开汜水街,两人向着来时的天水区的方向跑去,而离得越近,那古怪的声音就越发清晰。
那的确是相当古怪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人想要大声嚎啕,但又不偏偏敢出声,只能咬牙一边打嗝一边小声地胡乱说着什么,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当然只听声音的话是听不出这么多东西的。
左靥是看到的。
而且那个躲在角落抖成一团,左靥倒还有些印象,如果没记错的话,她记得当初裴夏是叫这个人叫……
“阿莫?!”裴夏看着那缩在角落神色慌乱,眼神空洞不知落在什么地方的人,神色凝重,上前几步,在那人身旁蹲下。
阿莫,全名祁莫,夏天的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那个三世善人记恨上,留了个鬼印,差点死了的倒霉家伙。
看着这个人,左靥慢慢拧起了眉。
有点……奇怪……
这个人是怎么了?既不像是发狂的样子,但又不像清醒的样子……
“阿莫,你……”显然也看出了祁莫的不对劲,裴夏伸手想要搭上祁莫的肩膀,但就在那一瞬间,嘴里一直胡乱地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的祁莫突然伸手,手里不知从哪儿来的一截断木板劈头盖脸地砸向了裴夏。
猛地一惊,裴夏迅速起身后退,险险避开,但左手衣袖上却依然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站在裴夏身后的左靥也是一惊,望向祁莫的目光开始不善起来,反倒是刚刚被攻击的人没有丝毫放在心上的样子,依然努力想要靠近祁莫,一边焦急地唤道:“阿莫?你怎么了?!”
抖抖索索地站了起来,祁莫双手握着手里的一截断木板,胡乱地在空中挥舞着,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明明双眼望向裴夏,但目光却不知道落到了哪儿。
“不……不要过来!”祁莫结结巴巴地说着,惊恐的脸上满是泪水,“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不要来找我,我没有杀你……不是我……不是我!”
裴夏一怔。
“我没有杀你……我只是看着老三轻轻地打了一下……没错!只是轻轻打了一下而已,我看到的,老大爷看到的,只是轻轻一下,你怎么会死呢?!!”
裴夏的心沉了下去。
陈风?
裴夏艰难地说道:“陈风……死了?”
就好像说到了什么禁忌的词语,祁莫一抖,猛地提高了音量,狂乱地说着,“不要再来找我了!你不是说让我们给你超度吗?!我都做了啊!你让我给你画的东西我也画完了,你……” 祁莫的声音戛然而止,浑浊的眼神突然清醒了几分,惊恐的看着那张突然逼近的面容。
“画?!”一只手就按下了祁莫那胡乱挥舞的断木板,左靥另一只手牢牢地抓住祁莫的肩膀,那巨大的力道让祁莫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要裂开了。
左靥逼近了祁莫,藏在镜片后的竖瞳死死地盯着他,只觉得自己的思维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过。
“你画了什么?!”
肩上的力道越来越重,祁莫终于在这剧烈的痛楚里清醒过来,张嘴想要哀嚎出声,但又被左靥狠厉的眼神僵在原地,连抖都不敢抖一下。
终于从陈风死讯中回过神来,裴夏看着痛得脸都快要扭曲的祁莫,焦急地望向左靥,脱口道:“小靥……”
左靥一怔,捏着祁莫肩膀的手不由得松开。
肩膀上的痛楚一缓,被左靥的眼睛吓得魂飞魄散的祁莫终于回过神来,抖抖索索地呜咽道:“是……是陈风给我的一个圆形的图……”
圆形……的图……
难道……
“你画在哪儿了?!”
“湖……湖心公园……”
湖心公园。
在跟那个给人感觉奇奇怪怪的金铃分手后,打算去找左靥的薛瑶瑶和不知道找谁的程成风一路同行。
刚踏出湖心公园,两人便看到夜色中,六个黑影急速地朝两人跑来。
不,应该说是五个人追着一个人朝湖心公园跑来。
两人神色一肃,几乎同时迎上去,一人拦住一个神色疯狂的人。
得到援手,那个像老鼠一样被追得满街跑的人神色一振,吹了个口哨,回身一拳就撂倒了一个,“哟~谢了兄弟!”
局面一下变成三比四。
对比划有着特殊爱好,开学的前一个月就把泸城的武馆踢了个遍的薛瑶瑶自然不用说;疑似得到特殊进化的程成风也不提;那个被追得到处跑的人竟然在打架上也是一把好手,下手更是比薛瑶瑶和程成风阴狠得多,所以他出手虽然不像薛瑶瑶那样有过系统的训练,也不像程成风那样力量大得跟那些发疯的人有得拼,但只是身形敏捷,出手阴狠这一点,这人的杀伤力就顶上了薛瑶瑶和程成风两个人。
轻而易举地把剩下的四人撂倒,三人舒了口气,这才相互打量起来,而这一看,程成风就是一怔,神色有些复杂别扭,粗声粗气地说:“怎么是你?”
薛瑶瑶闻言望去,却怔在了原地,眼神好似茫然,又好似痛苦。
听到程成风的话,那人抬头,染上了几滴血的俊秀面容突然痞气地笑了起来,挑眉道:“啧,原来是你啊,脑袋上的伤好了?”
程成风脸色一黑,额上青筋一跳,好像下一刻就要动手打人的模样,但是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忍了下去,皱眉道:“喂!我说……你这两年都去哪儿了?!”
“哦,这个啊……”懒洋洋地扭头,陈风含笑的眼神在薛瑶瑶身上顿了顿,然后对上了黑色大鸟那双幽深的眼睛。
“……谁知道呢!”